文/潘煊
在當今這個雲端交流的高科技時代,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的連結,是愈來愈薄弱了,人和自己的理想生活也愈離愈遠。本書作者邱椏峻,因為對木造老房子情有獨鍾,於是頂著碩士的高學歷,彎下身,從小學徒做起,把自己放進傳統匠師、老屋修復的網絡裡,大膽學習將要消失的古老技藝。這本書記錄了他的夢想與追尋。
在現實社會中堅持一個單純的念頭,邱椏峻明知不容易,但他勇敢地遵循內心深處的聲音,「我將所有願望都交予菩提,且深深相信──人啊,最好的歸宿就是,在路上。」
於是,他朝著老屋的遠方,上路了。
修復老屋即修鍊
從目錄可以看到全書的分卷,各以「奴」、「徒」、「工」、「匠」、「師」為卷名,這個架構也正是從小學徒到出師,關關修練的一路進階。
邱椏峻正式拜師學藝的師傅,是一位年近70、國寶級般存在的大木匠師。
在21世紀的台灣,傳統匠師的出路,唯有修復或重建歷史建築。跟著這樣內涵豐富的師傅四海為家,小學徒形容,老屋修復就是把一處處的廢墟變成清爽的空間,完成之後,又快馬加鞭趕到下一片的荒蕪。
在書中〈傳統建築〉這一篇裡,作者說:「我們真正要面對的是殘破的老木屋,而不是一根根的木材。刀鋸是我們的工具,而建築是我們的患者,作為醫者,除了要有操刀的技術,還得有強大的背景知識。」
修復的工作是一場修鍊,需要冷靜與專注,作者充分感受到:「跟老一輩的師傅學習,不是靠嘴巴問、耳朵聽,而是『看』,人家說『做工,目色要好』,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小學徒看到師傅工作中的種種智慧,比如〈後路〉裡寫到,師傅即使準備很完善,仍會留下「伸縮」的餘地:「他從來不會因為自己尺寸掌握得好、圖畫得漂亮而得意,他通常為自己的保守、後路留得漂亮而得意。」
聆聽空間的話語
老屋空間裡充滿了人事物有聲或無聲的話語,邱椏峻作為小學徒,他必然是這場交響樂的聆聽者。
師傅話雖不多,但他規畫房子材料構件、嫺熟各種手藝活、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及指揮協調的能力,讓他掌握了最高話語權。
師兄有著雷公脾氣,說話如雷響,然而凡是麻煩的、危險的事情,總是當仁不讓,尤其手腳功夫世間少有,光是走屋頂的輕功,就讓一票年輕人望塵莫及。
小小工地其實是龍蛇混雜,各組人馬各有一處江湖。拆除大隊、鷹架、模板、鋼筋、泥作、鐵工、木工、屋瓦工……敲敲打打熱鬧嘈雜,然而修復過程嚴謹又細膩,猶如對老屋進行一次次斷層掃描,好讓它的軀體在妙手下回春。
掃描老屋,掃描人的言行作為,邱椏峻看到,「做工的人都有難以捉摸的爆脾氣,同時又很健忘,小小的嫌隙就像這些牆上的裂紋,沾點泥水輕輕就能拂去。」〈工地社會學〉裡描繪工人互相爭執,可以吵到臉紅脖子粗,事後卻又相安無事,大家互相忍讓,互不相欠。「相聚時好來好去,散場時就相忘於江湖,如此,便已經是圓滿。」
跨越時間去觀照
從什麼都不會的小學徒,如今已成為堂堂正正的師傅,邱椏峻身邊已經沒有師傅,是出師了嗎?他自問自答:「沒有人知道什麼是出師,或許沒有人能夠真正出師。做修復的匠師裡,不管資歷多深,每個人都還在工作裡不斷學習,眼前的建築是最好的師傅。」
擁有「師傅」的名銜,邱椏峻看待修復工作,「除了交給這一代人審視,更多的是保存並託付給下一代人。儘管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卻知道承接並且延續歷史的流轉,是我們的使命。」
然而不管再努力,老屋終有它的壽命,消亡是無法抵擋的時間流向,「所以,以時間堆砌起而成的所有造物,總是隱隱閃爍著光芒。」
就如邱椏峻享受把刀磨亮磨光的過程,他回憶師傅醉心於手繪施工圖稿、師兄熱愛組裝工作,〈流轉〉一文如此感悟:「每一刻當下的存在,匯集成了流,都說明了時間沒有靜止下來,才證明我們依然活著。我們並不渺小,我們是光陰流轉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