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秋天適合等待，等待葉色繽紛、等一杯香醇咖啡，思念、想像遠地的秋天，便感受著美！



秋天的美好因炎夏而顯出，燠熱難耐至極，突然，也許是一起起熱帶氣旋接連生成之後，涼雨於樹梢擾動，早晚有股久違的舒適，感謝即便天氣異常，秋天依然如期前來！

秋天適合思念、思念是化不開的輕愁如影隨形，欲想回返過去而不能，讓人有種莫名的失落！久病神仙魚沉浮缸中，平躺身軀隨著水流傾斜緩降、旋轉，復又升起……

日子愈往前過愈感受生滅自有運行規律，悲悼徒增傷感，該以欣賞角度看待零落，如托馬斯於〈秋日〉中所言：「少有這樣的天氣，沒有風，殘留的葉子，點綴著枝頭，為樹幹編織金黃的袖口。」自殘缺感受圓滿進而珍惜，於空隙當中裝填豐富想像，葉飛落無聲散躺紅磚，滿地堆疊出景致。

秋氛自炎熱伸出纖指，輕撫被夏陽灼傷的玫瑰，島嶼的秋天短暫且不明顯，酷暑寒冷間的涼適便是秋天。

夏日茶花至秋天才開，初始含蓄保守，唯恐不被認可，夏夢華林、夏日七星、歡樂聚會……，一個個歡樂名字於玫瑰疲弱之際為荒蕪園圃帶來幾分景觀。

歸鳥銜含斜陽、蘆葦染紅，秋天自有她的行走姿態。秋天是種溫度及無法說清的光澤，驀地便會觸動心底最幽微那根弦。涼適的感覺多久，秋天便有多長！

秋天常出現於機場及離別月台，機身穿入雲層，離開地面瞬間心情蒙上一層濃霧。秋天滯停於鳥兒遠去的天空，雲絮狀似飛散卻又連亙，自島嶼遠飛，將秋運往遼闊大陸，加拿大的秋來得特別早，秋收後的麥田，整片棕黃延伸至地平線，一圈圈晒乾的禾草捲堆平原，自疾行車窗外望，秋天是一張張被薰黃的明信片。

自異鄉窗戶外望，陽光傾斜角度看似熟悉，冥冥中似又缺少或多了些什麼！圍籬上啁啾幾聲鳥鳴喚起整片噪響，讓人想起秋涼時楓香林間集散的燕群，纖細身軀於線纜間起落，串串音符自五線譜逸出，岔開尾翼剪出一段段清新雲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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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自有回應季節的方式，秋鳥更換羽絨，家裡的太平洋鸚鵡突然食欲變差，嘴喙於頸項、翅膀及胸前撓抓，鬆開嘴一撮細絨、羽毛便落地上。彎身拾起，灰褐羽軸側生對稱羽片，漸層色澤精緻的裁切，如此關鍵的飛行羽，牠如何能捨棄？

小鸚鵡將頭轉藏背脊如顆渾圓毛球，時而嗜睡、時而初醒猛吃喝。秋天深藏各種密碼，萬物各有解碼方式，呼吸吐納便是生活！眾鳥於此氣候交關時節休生養息，從樹梢至半空，沙洲上僅剩一隻白鷺鷥，之前熱鬧群聚的夜鷺及小水鴨去了哪裡？氣候節奏暗藏玄機，再微小的生物亦有牠的養生哲學。

夾於楓林中那棵柚子樹入秋後便加快生長，青果受季候催發，一天天加重對枝枒的拉力。路邊美人樹又再紅豔，欒樹蒴果逕自啟動青色轉黃再變磚紅的節奏，秋天讓人舒適慵懶，晨曦日漸遲到，輕巧斜入中庭。等候天氣轉涼，感受季節變化，一場慎重美好儀式如常進行。

時令中秋，一起起夾雜炭燒的濃郁烤肉香，將圓月逼至大樓巷道，入夜後昏暗的住家，商店街人來人往的騎樓，有煙香處便有堅持過節的人。

秋天適合入住旅店，拉開窗簾圓月便在眼前，室內冷氣賣力與外頭逐漸增強的涼風較勁，落地窗外枝葉被風拂亂，早餐無意間遇著當令蔬食及童年印象裡懷念的酥骨鰻魚，燙熱稀飯佐薰香肉脯、一杯微甜豆漿入肚，此一秋天便有美好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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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後小鸚鵡整個清醒過來，完全擺脫之前的萎靡，於寒暖變異中迷路的身心重返正軌，繼續飛行。

秋天匿藏於寒暖當中，清晨現身，隨即為未盡火氣的陽光所挾持，傍晚張掛雲上，匆匆被忙碌給遺忘。秋天短暫不明顯，予人印象卻極深遠，許多要事於此際發生，秋天熟成收穫，許多學子於秋天離家，遠飛後，隔著重洋遙念故鄉，四處尋覓與記憶類似的感覺。離別之際的氣候與溫度、帶點愁緒的氛圍常駐於心，讓人不經意便會想起，沉浸於歡喜、悲愁交織的燙金畫面。

席慕蓉〈深秋〉：「要到了深秋才能領會，活著，就是盛宴！」焦躁整夏的心緒此際總算鬆放，怒不可抑的癥結解開，當下便有好心情，呼吸平順勝過美食。

離別分出一條條叉路，改變拉出傷口，一條條金線縫合成深刻紋路，秋天也是心智熟成的季節。

前賢提醒人終其一生該珍惜維護的是根與翅膀，前者讓人不忘本，後者予人追求理想的心智與視野。白雲常在，於此秋高氣爽天候，該鼓勵人盡情飛翔，只要心情眷戀，就不遙遠。

秋天適合重整旗鼓，剪去玫瑰枯黃的枝葉，新芽掙出，花苞養好，入冬後便可期待一朵朵花蕊鮮麗綻放。

秋天存於心靈感受及詩篇當中，楓紅是招牌，真實世界裡的紅葉不見得紅豔，記憶及想像裡的景致最美。那年嚴冬至京都嵐山，望著滿山禿枝，懊喪之餘便立下來秋再訪宏願。

秋天適合等待，等待葉色繽紛、等一杯香醇咖啡，思念、想像遠地的秋天，便感受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