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去冬在老家的幾日,我成了電視節目的忠實粉絲,也不需煩心庖廚之務。
每日父親會到傳統市場採買便宜的綠色蔬菜,當季節令的總在特惠,十字花科與地瓜葉擺滿地攤,父親見那老者在冷風中彎身枯坐、瑟縮人流裡,菜相也未必好,但就是捨不得他年紀大了還得如此,父親總有一片慈愛的心,於是向他買了一把,後又繞到其他地攤買了另一把,返家後被母親說了幾句挑菜的笨拙,這把翠綠新鮮、那把怎麼枯葉多?他才辯解是怎麼一回事。
而我這隻菜蟲,有得吃方為重要,其餘皆是末節。
父親有他的採買樂,他的雙腿因脊椎開刀而顯得細瘦,憑靠每日步行加強肌肉韌性,而一旦有家務,他也搶先為之,誓言不受老化打敗,深信日常中總有能證明他的能幹俐落一如從前。就連洗碗,他也搶著做,即使水冷傷手(受富貴手所苦,動輒脫皮,要不就新傷舊痕結痂成群),飯後仍在流理台忙碌。
至於母親,一大早便到五樓佛堂上香做早課,冬季連日陰冷,偶爾夜間來襲,氣溫不比之前,她習慣衣物、棉被讓暖陽烘得蓬鬆香軟,總是扛起衣物到頂樓外的晒衣桿,一 一將它們掛起,所以她每晚關注氣象報告,擔憂突如其來的雨打壞她的計畫,見夕舂日下也著急收衣。早晨難得休憩時,她便和父親看著電視,在政治新聞、股市、無厘頭的新鮮事或無窮盡的災禍中哀嘆幾聲、斥罵幾句、感恩平凡的幸福……
十點時,母親會進廚房,開始料理父親採買的魚蔬,她的料理奉行原型食物、天天五蔬果,菠菜、花椰菜、地瓜葉、大陸妹或川燙或混水油小炒而成盤,她簡直是料理魔法師,未嫁前不知鹹甜,嫁人後竟練就一手廚藝,比如萬綠叢中,她用切片的火紅蘿蔔綴若零落花瓣,以白蘿蔔做湯底,讓黑木耳、杏鮑菇、山藥作客其中,若拿湯匙舀起,就會看見從烹煮熟爛的雞腿肉上剝蝕而下的雞絲,不喝湯的我被這分香氣吸引,舀入一口,嘗盡鮮甜。
父母皆愛米飯,常說若兩天未吃到米飯,便起思念的愁。母親的電鍋裡白飯作底,五十七號番薯在上,與糯玉米楚河漢界,此次返家休憩,用飯匙撈取上頭兩者,想想很久沒吃湯泡飯了,於是下點白米,以湯淋之,幼時大快朵頤的興奮復返,沒料到善庖廚與不善庖廚,餵養身心之差,幾如天壤。有句話說: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如今哪管男人女人,一碗健康豐足身心,堪抵一切。
用完中餐後,父母會小睡片刻,父親在沙發上躺歇,母親則在二樓臥室,我亦坐在沙發打盹,有時則閱讀,萬籟有聲,真是萬籟有聲,連老家對面正起造的公園、建物,一號挖土機也午睡,直到一點復工,白噪音竟成德布西〈月光〉,節奏沉穩與呼吸同。
醒後,我便陪母親至藤山步道運動,或走至公園,或為了一物要買而踱至超市。那時候,工作與身體的煩憂都成黃粱夢景,似真似假。
稍晚,轉開電視,無意間看見超越身體的療癒之法:愛上自己是天地中特別的生物(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尊重自己對人事的好惡,在日常中「墮落」,停止自省、自我批判,承認缺點與渴望,日子便可大好起來。
翌日又如此。閱讀、交談,學習父母的度日方式,手機時時關機,這陣子便似清流洗滌,養心的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