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當我還在害怕失敗時,朋友已確知此生無所追求,只想好好體驗。
那時我們在象山的石階上一步一步登級,清風徐來,樹梢的葉片旋轉曼妙身姿,有時細細觀覽攀附在岩石上的藻類,有時聆聽路人碎語。然而即使緩慢登行,容易流汗的體質已干擾我,毛髮浸溼,棉質上衣亦然,朋友猛一回頭,驚見我如此,遞給我衛生紙,還問,你怎麼像從水底撈上似的。不知是否內分泌作怪,前幾年只要些許有氧運動,汗腺便瘋也似地發達,看來從前能輕鬆完成之事,如今顯得費力。
在標誌象山的岩石前,我們佇足休憩,放眼望去,101大樓雲霧間隱隱約約,太陽威力不大,但火候正好清燉一片祥和靜謐,不知是誰眼睛銳利,看向左方一棟矗新高樓,陽台呈流線型,好似魚鰭標本黏附山巒跌宕間,頂樓簷篷下,是一汪鮮藍的泳池,池畔張有米白陽傘,擺置躺椅。度假模式竟能在自家頂樓開啟,只差沒有白色沙灘陪襯,好不欣羨,然又思忖登頂者的視野或將逡巡泳者,或許連在傘下發呆、喝涼水都不得自在,便又覺還不如躲進落地窗的白色簾幕後。
但那不過是我的想像,也許人們喜歡縱情戶外,美好肉身,陽光吸吮,緊緻之肌或垂肉都是生命的旅程,坦蕩看待,如此一來,反倒是觀者的心想得太多,如我。
那麼還不如清空思緒,專注地健行山石步道。幾個月前獨自前來,陡坡成為我的腳力訓練所,一心登頂,遺忘四周美景,關於綠蔭、草、落葉的密語,藍天之浮雲竟都被我略過。那時的我回憶的只是前塵往事,多年前與K匆匆來過,我們走得迅捷,我緊跟其後,他如探險的先鋒,卻也頻頻回首問我的體力,我們鮮少休息,一路播種歡笑與對談,最後拍幾張照片,作為回憶的底本。
然而照片早已不見蹤影,更別提K,簡直如煙般地消失,相遇如一場夢,夢醒後徒留殘片,耐人拼湊,頹敗收尾,毫末皆刺,失去回望的力氣後,便也不確知是誰的靈魂仍在原地徘徊,如一株地根無限延伸的樹。
而獨自時,便看見一二瘦癯老者箭步登階,我被大甩於後,其中也有拄拐杖前來者,和一群青春正盛、著短褲短裙的少男少女閒談,或問你打何處來?或問將走到山徑的何方?萍水相逢卻如知交故友。我倒無語,只想封緘雙唇,在腳步上下功夫,於是又覺住在此處的人真好,想抽離煩惱,呼吸一口自然氣息,便把自己投遞於此。這裡來者不拒,且某些時刻,在那最頂處俯瞰,一棟棟高樓頓時矮縮,遠眺時則見地標屹立,頂歭天穹,風雲相倚,獨唱鮮明的城市特色,人的胸臆便也寬敞起來。
上山前我和朋友於入口旁的連鎖咖啡店啜飲兩杯熱拿鐵,單薄店面,漆成白色,人們將咖啡端至店外的矮平台,邊喝邊聊邊看路過的人車,味覺視覺聽覺立時充滿,和朋友自拍合照,記錄歡樂的一刻。事後,她評比連鎖咖啡館的特色,東京與中國各有連鎖,然亦有差別。
舌鈍的我嘗不出,只被兩杯不同的拉花吸引,以及享受與朋友相聚的溫暖,她細心安撫我細胞脫軌的不安,關於老化衰退與疾病,她看得比我通透,她早知此生是來感受生活的酸甜苦辣,那麼就縱放大化吧,不企望李白大夢,不流眄往日輝煌,坦然面對生命,因為這才是本質,每個人的路皆然。登山健行,我得美景與智慧真諦,備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