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CH
文/林念慈
俗諺云:「一樣米飼百樣人。」形容食物差異不大,人的性格卻各異。但是米也不全是一樣的,以米質區分,可分為稉稻、秈稻及秈糯,而糯米還分黑、白、圓、長;若以加工方式分,則為糙米、胚芽、白米。
或許問題不出在米身上,人心殊異,各如其面,本就難以相互理解。
芒種已過,天氣愈發燠熱、潮溼,稻子結實成「種」,而穀粒上長出了細芒。芒是稻的自我防護,一可防止鳥兒啄食穀粒,二能幫助穀粒落地或附著在動物身上;唯一的缺點,只是不利於人類作業而已。陸稻有芒,耐瘠、耐旱、也耐種種逆境,但不能用機器收割,凡事得靠自己;至於水稻早已被馴化為無芒,加之植株挺直不倒伏,米粒又大又飽滿,總謙恭地垂著頭,格外討人喜歡。
自幼母親便告訴我,為人媳婦,捧人家的「飯碗」,第一要緊是記得淘米、按下電鍋的煮飯鍵,否則菜齊了,白飯卻夾生,晚餐時大眼瞪小眼,非常「顧人怨」。我猜母親吃過大虧,但年輕時我也有幾根刺刺的芒,自視甚高,不願困在廚房,為人洗手作羹湯;後來也沒成為誰家新婦,卻時常下廚做飯,母親知道了不太高興,她認為這雙手該寫文章而非拿鍋鏟。我倒很自豪,日日都餵養自己。
我的性情倔強,但喜歡軟爛的食物,煮飯如此,熬粥也是,大概心裡還有綿滑的一塊。每次生命中有事情卡住了,我就安慰自己,至少年輕、還能熬,然後站在黑色的電晶爐前,在粥裡加一撮鹽、一小匙的橄欖油後,輕輕地攪拌;有時加點番薯簽,也不免感慨,前人的艱苦,到我這代竟成了風雅和養生。時代遞嬗,我的年歲也逐日增加,近來較少煮粥了,興許是有「糊底」之危機感,也漸漸學會了低頭、折腰,及將心比心。我開始有點同情稻穗,不知那樣痠不痠?
猶記電影《暫時停止呼吸》裡,午馬飾演的黑心老闆,在糯米裡偷偷摻了黏米,害慘了九叔、文才和秋生。當時的陰影,如今成了白月光,熟爛的情節不再恐怖,反而投映出歡快的童年;而一起看電影的人卻漸行漸遠,即使吃同一鍋飯長大,也未必能嘗出同樣的滋味,但正因如此,才要學著彼此涵容,諒解成長不易、生活很難,為了繼續往前,我們都有了另一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