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出谷司馬

在前次的專欄裡，我們提到在湘西苗民生活中很重要的「白帝天王」信仰，而白帝天王又是龍神的後裔，所以很適合在歲次甲辰的今年與讀者們分享。

白帝天王是湘西苗族相當敬畏的神祇，即便村寨內沒有天王廟，當地民眾還是會準備迎接天王出巡的轎子；比較大的天王廟附近，甚至規定不得騎馬坐轎，以示對天王的崇敬之心。

承平時，天王肩負著司法審斷的功能，人們相信，在天王面前起的誓不得反悔；地方上的小糾紛也常由天王來解決，而那些具有「準司法」功能的廟祝們，就成了比地方官更有公信力的仲裁者。至於戰亂時期，士兵會在營地祭祀天王以求平安返家；這樣的習俗，即使在苗漢衝突之際，雙方同樣都會祈求天王神助。

所以，白帝天王到底是苗民的神，還是漢人的神？這當中，牽涉到很有趣的認同轉變過程。

前次提到，白帝天王一共有三位，是龍神與民女所生的三兄弟，以神力協助朝廷平亂，卻因功高震主而在宴席上遭到毒殺。從漢人的觀點來看，白帝天王受朝廷委任鎮壓苗民，自然是漢人；但從苗民的觀點來看 ，三兄弟卻是被漢人朝廷背叛毒殺的悲劇英雄。或許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思惟邏輯，導致苗民同情三兄弟，選擇性地忽略了白帝天王對苗民武裝鎮壓的事實，反倒同情起被奸人所害、「非正常死亡」的厲鬼，甚至奉為神祇，最終成了地方上的重要信仰。

漢人為了加強白帝天王與自身的關連，更進一步把白帝天王的故事附會成了范曄《後漢書》裡的夜郎，以強調天王自古以來就是效忠漢人朝廷的少數民族。

按《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記載，西南地區有一女子在溪水旁洗衣，有三節大竹流到她的兩腳之間，女子聽聞其子中有嬰兒哭聲，將竹子剖開後發現裡面有個男孩，便就將孩子帶回家照顧。後來，這個男孩以「竹」為姓，因為身手不凡，成了西南夜郎一帶的領袖，自立為「夜郎侯」。

漢朝平定西南夷時，夜郎侯自願率眾降服，受漢武帝敕封為「竹王」。不過竹王同樣沒有好下場，最後也是被殺身亡。但由於竹王的特殊出身，為了安撫少數民族，當地官員特地奏請朝廷封竹王三子為侯，後來成了「竹王三郎神」。

上述故事與白帝天王極為相似，特別是到最後都是由於少數民族的地方勢力成了王朝的威脅，所以用計誘殺，死後再平反封爵。因此，有些漢人地方官員就把湘西的白帝天王等同於竹王了。

然而，不管是竹王也好天王也罷，這些具有神奇出身的地方神祇，都是夾在漢人政權（當然也包括了清代的滿人政權）與地方少數民族之間。無論他們出現在哪個年代，或多或少都扮演著代理中原王朝征服少數民族的代表，並以此替代了部分國家統治的角色，成為西南少數民族尊奉的神靈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