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門鈴聲響，爸爸讓我到樓下取貨，是一袋沉沉的、二十斤的米。不輕，居家又在三樓，「怎麼不讓店家送上來呢？」爸爸說店家要挨家挨戶送米，可以自己搬就自己來。

爸爸負重工作幾十年，搬水泥、挑磚頭，什麼力氣活都幹過，我對自己微微喘氣感到不好意思。

想起巷口不是有家雜貨店，除了離家近外，爸媽經常購買，盡盡老鄰居情誼。媽媽購物後，還會跟老闆娘寒暄幾句，幾次陪媽媽上行天宮拜拜，老闆娘正巧出來調整貨品，還會問，「欲去佗位？」

雜貨店以「雜」出名，賣什麼雜物、有沒有賣，都得問了以後才知道，有時候少東看店，遇到客人要買螺絲、燈泡，他也只能往裡頭喊，「媽媽，有人要買東西。」

六十開外的老闆娘個頭嬌小，輕輕地東翻西揀，魔術一般，很快摸索出被詢問的物件。

少東還沒有那個本領。他只能賣雞蛋、稻米、醬油跟米酒。長輩互相見面，慣習互相恭賀，「你真好命，兒子都大學畢業了……」考闆娘看向我時，我感到羞愧，我沒有雜貨店可以繼承，大學畢業也還沒找到好頭路。

少東不出來攀談，也沒有刻意調高電視音量，店頭、店尾，各瞧各的。我不知道他是否依然喜歡打籃球，也看不出來他的鬍渣有沒有刮。

老闆娘往店裡看了一眼，沒嘆氣，默默地看著兒子守著電視，以及他被螢光打得閃亮的側臉。

爸爸說雜貨店早就關了，這才改跟米店買。他說得平靜我聽得震驚，大學畢業後搬離舊家，與哥哥同住，但也常回來，竟然沒有留意。回家時我刻意走過路口到雜貨店舊址，它拉下鐵門，已不見門前熟悉的雞蛋擺盤，以及底下鋪著用來防震的米黃色稻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