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郁

飲食是人之大欲，但對於「好好吃頓飯」這件事，中國人和歐美人士的定義有很大的不同。外國人不能說不重視吃，異國的美食也所在多有，不過總體來說，歐美人吃飯重氣氛，視覺重於味覺。

我個人就有一個難忘的經驗。多年前我們負笈美國，當時有位曾經去過中國的美國教授得知婆婆來訪，特地邀我們全家到他家吃晚餐。我們接到邀約受寵若驚，但也頗感為難，因為這對教授夫婦年事已高，太太行動也不便，深怕他們太過勞累，但在他們堅持下，我們終於盛裝前往。

同樣盛裝的主人延請我們入座後，我們對於餐桌的擺設甚是驚豔；整個餐桌被一大條純絲綢的餐巾罩住，色澤、織工皆屬上乘；餐具也精緻，刀、叉、盤、碗，樣樣不少，看得出是主人用心購置而來。我們由衷讚嘆，主人夫婦臉上也一直掛著笑，說餐巾或餐具等是他們特地從世界某地帶回來的，將過程和來歷細細演繹了一番。

如此一來一往，我們早已食指大動，開始期待精采的主戲上場。第一道菜是尋常的生菜沙拉。很好，讓飢腸轆轆的我們確實開了胃口。再來是一碟薄切的洋火腿冷盤，外加一盤土司。也不錯，米白的土司配上粉紅的火腿，不只好看，味道也不賴。我們一面細嚼慢嚥，一面讚美火腿切得好，主人又開心地笑了，大家於是聊起中外菜刀的差異。等我們各吃了一片火腿吐司後，主人慇勤地請大家再用，還直問夠了嗎？夠了嗎？

我們笑稱夠了，心想主菜不知何時上桌，因為實在很餓了。又談了一陣天氣、風土人情後，主人笑問：「各位準備吃甜點了嗎？」什麼？已經要上甜點了？瞥瞥表，這餐飯竟然已經吃了一個多小時。接著甜點上桌，是一人兩片夾心餅乾。

那一晚告別教授回家後，我們把冰箱裡的剩菜都搜出來吃了，這才平息了肚子裡的一些饞蟲。後來慢慢發現，歐美的習俗是：「每個人的家都是他的城堡 （A man's home is his castle）。」外人是不能輕易入內的，所以外國朋友請你到他家吃飯，其實是很大的榮幸。

我們原本打算回請，準備煮些家常的中國菜餚做為回報，但教授夫人身體有恙，後來就不了了之。我們回國後，聽說教授夫人不久就病逝了，而老教授自己九十歲時還在打網球，某次在球場上心臟病發去世。往事如煙，但那頓以精緻餐具配吐司的晚餐，一直留存在我的記憶裡，它銘刻的是老教授夫婦當年對我們這對窮學生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