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走出舒適冷氣房，改職日晒雨淋市場調查，是試用期滿面對我的去留，老闆與主管所做的妥協。「小吳有潛力，但還不適合寫文案。」主管轉述老闆的結論時，不輕易眨眼，怕錯過我的任何表情。

我內在幾個物件都掉落了，心臟、肝臟以及尊嚴，努力平衡嘴角，讓它們不跳動、不發抖。因為還不服氣，我說服自己，韓信都有胯下恥，小吳也能有出塞辱。

辦公室是朝廷，如今跨上機車如戰馬，征戰文山、景美與新店。我作息丕然改變，進公司不久隨即整裝外出，還好我有同事小馬為伍，結伴出征。

九○年代初，台灣迎向建築高峰，建案在市區、山坡，遍地開花，我們的工作像採蜜，停好機車走進招待中心，不用亮名片，業務人員透過廉價西裝褲、襯衫，已能辨識來者是同行。

我們端整取出資料，建案特色、來客數量、哪一種階級居多，他們有問必答讓我納悶，小馬一身的功夫在於口才、以及肥嘟嘟腰邊肉，他應聲坐下時，我都能感到風勢。他為我釋疑，業務多數跑單幫，很可能下回他們也會接受招募，為公司賣房子。「這個圈子混久了，會發現不大呀，留點名聲是重要的。」

有一天我苦等多時，不見小馬，主管讓我單兵獨行，俏皮地說，「小吳長大了，你可以的。」這時候才發現我沒有留下小馬聯繫電話，隔幾天才知道小馬是老闆親戚，長輩的烽火延燒，小馬無法兩邊討好，只能去職。

我孤單走進招待中心，面對同行毫不客氣地打量，而這些壓力以前都由小馬幫我挺著。

長大是把淚水強忍住了，他們都說是鹹的，我卻覺得是檸檬汁，不只是吞嚥，還寫在紙本上，畫過玻璃般，嘎嘎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