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郁

那時大學剛畢業，家裡遷居到台北。新居有我獨自的房間，壁紙是母親選的，淺淡的紅花配紫葉。那花樣在樣品簿上看來還雅致，可是待面積不大的房裡貼滿四面牆，卻顯得過於熱鬧。那一簇簇的紅花永遠鮮亮地盛開，我愛的安靜好似無處躲藏。

這壁紙符合我的性別，但不合我的性情。

還好有窗台。臨街一扇大窗，光線好，就是窗下一條長長的粗糙水泥板礙眼。二哥出了主意，說加塊板子吧。他找來木匠，挑了一塊長條板，刨光後上漆擺好，這窗台儼然就像經過裝潢設計似地光鮮起來。整個房間就只有這塊乳白的平滑木板沒有淪陷在一逕不凋謝的紅花紫葉裡；只要燈一關，所有的安靜都往它上面靠攏來。

對面是一所國中的操場，夜深之前總有人在打籃球。坐在窗台往外望，投籃的人影被紗窗掩得隱隱約約，又被樹影分割得片片段段，朦朦然有如停格的慢動作。有時明月當空，大把月光灑進屋裡，罩得我渾身發亮。彼時我的工作不十分順利，總覺得屈就，卻又不知該如何脫身，常常下班回來，更衣吃飯後就鑽進房間，關燈坐上窗台，就靠這把月光把心情燙貼得澄澈些，再準備好承載隔日的浮動心情。

心情很極端的時候，會聽音樂。記得一次感情結束，絕望得快要死去。我倚著窗台想痛哭，又怕家人聽到，只敢把心痛噙在嘴裡，嗚嗚然不敢放聲。我把音樂轉大，終於哭出聲來，感到又壓抑又暢快。隔天醒來，一睜眼只覺得陽光很好，彷彿悲哀已經放空。怎麼療傷止痛，從此我就很懂了。

去國數載，結婚生子，再回娘家，那間房已是姪女的了。她正是剛要啃書的國中年紀，窗台上排滿教科書。那塊乳白的木板窗台沉沉地被壓在下面，依舊沒有哀吟。

我很感激它。它負載了我多年青春歲月的喜怒哀樂，從來不發怨言，一直等著我去發現自己的沉靜。它有一顆最澄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