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體能不好的我向來對運動缺乏興趣。總覺得跑步太累、鉛球太重、籃球不好運轉、排球與我手臂不相融，更別提過動、難以操控的乒乓球。生理加上心理障礙，體育課總應付了事。

小學那時下課鐘一打，同學便蜂擁急奔球場，荒涼場地瞬間活絡，水泥或草地上洋溢生機，遇有班際比賽或接近運動會時更是熱鬧。球場供人展現另種能力，陽光照出紅彤雙頰、汗水勾勒活潑神采，教室裡被箝制的靈魂奔赴其中立即回過神。

在教室裡品學兼優的徐蕙，於運動場上亦展現將相之風。她擅長各種球類運動，身手矯健、臂膀氣力大，對方球飛來，總於眾人期待下捨我其誰地跳起，屢屢挽救頹勢，立下戰功。炎日下只見她打薄滑亮的短髮自然垂披肩頭，高身姿渾身帶勁，滿場激越加油聲專為她傳響……這時我只能站立場邊跟著眾人高聲吶喊，有時喊叫不出或者偷懶不喊，感覺自己永遠只是球場邊緣人。

不知為何那回手球班際比賽，我竟被老師指派下場。難得有表現機會心情亢奮，便使盡所有氣力防守。與對手纏鬥半天，才發現其他隊友皆於前方進攻，唯獨我在後頭做無謂抗爭！搞不清楚狀況令自己於球場上顯得荒謬可笑，留在場外可能會好些！一次次沮喪經驗讓我看清宿命，從此對體育課更加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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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熱潮一波波，有陣子學校風靡躲避球並將舉辦班際賽。校園裡到處圈圍出戰場，球的威力猛烈增加，人與人形成新的對應關係。躲避球屬大陣仗較勁，攻者自外場擲球襲擊對方內場球員，球擊中身體且未被接住，內場球員便告出局必須移至外場，賽事終了以內場人數多者為勝。球賽刺激，外場同學為求復活得分總卯足氣力，巴不得將對方砸成肉泥。內場之人成為獵物，左閃右躲拚命逃竄，有為者更須挺站前方，化解對方攻勢。混亂中有人激進有人保守，各有強項與弱點。

我善於閃躲的質性於此球場適得生存空隙，屢屢成為最後倖存者。老師雖質疑我的攻擊力，卻無法否認我的求生意志，於是讓我加入校隊。我於長寬各十公尺的球場裡求生，千鈞一髮時總能全身而退，當隊友紛紛陣亡，唯獨我撐至終場。那陣子陽光特別熾烈，我的肌膚晒得黝黑，蒼白疲弱的自信也健壯了。每場球賽如波巨浪，撐挺過便向前進。自初賽至決賽，我雖無顯赫功績卻具韌性，能於夾縫中生存，展現溫柔內斂實力。

比賽繼續，對手愈來愈強，去年冠軍隊氣勢尤其強盛且採用要命心理戰，讓人未上場便敬畏三分。五四三二一，奪命倒數口訣伴著加快傳球速度，場中人聞聲拚命閃躲，後退、奔逃，逃至這頭球倏忽早已飛來。五四三二一，奪命連環call繼續圍逼，內場球員如驚弓之鳥四處逃竄。球如飛彈威猛射出，群飛之鳥陸續被擊落。五四三二一，碰──碰地有人被擊中頭顱、肚腹、或伸手未接住球而喪命、有人跌跤有人跛腳離場！身為隊長的徐蕙挺站最前方，她大聲吆喝調度傳接球，對方球擲來，更身先士卒地迎向前去，無奈腳未站穩，碰地一聲球落地，哨聲一吹便只能出場。她於場外焦急不已，喝令場內同學與她裡應外合。而對方氣勢正旺，球如閃電並帶火光與利刺，無人可抵這萬鈞攻勢！

尖利叫喊讓人聞之喪膽，眼看隊友一個個離場，場內漸地空曠，留剩我於其中苟延殘喘。球繼續傳接，我再次形單影隻成為眾矢之的。強敵於外圍互使眼色，目光集聚我身上。

無人可以依靠，漂流之舟須由我掌舵。啊！為了平反弱勢我必須接球，得想法子讓外場隊友生還，平日閃躲不願長進的技能此刻必須驗收──接球──接球──場外陣陣叫囂，徐蕙於場邊大聲喊叫我的名字──我心怦怦狂跳──從來不曾挺立前線的我被迫站出──接住、接住──狂濤湧起，似要將我給淹沒……我被推上浪尖──五四三二一，快旋球如血滴子直飛向我，我改變退縮閃避姿態，奔向前方，雙手迎向球飛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