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打開書頁,大疫期間我和兒子的旅行從書上開始。
麻六甲海峽的荷蘭紅屋,膚如岩漿,前方的花圃,花卉喧鬧成自我風格的神采,好幾部三輪車停等於前,願意付錢的遊客便能享受一程輕鬆的旅途。
寫書的人在半山腰,他說往上爬或往下走都有道途可通。
遠遠地,我看見金黃的十字架鑲嵌上頭。你也看到了,睜圓雙眼,一副並不比我小的驚訝,我於是答應你買張世界地圖,張掛起麻六甲的地理位置,然後我們轉出歷史門扉,就能與鄭和一同在明朝時刻蕩下西洋,抵達他方。
據書上說,他從非洲運走珍奇異獸,包含剛剛你用水性色筆圖彩的長頸鹿。
我們很驚奇,那艘船竟可運走好多動物,當船又泊在麻六甲時,鄭和在此有了他的族裔,男的叫巴巴,女的叫娘惹。
我說起有種糕點叫娘惹糕,那些渡遠洋嫁到這座島嶼的新住民,手作此物以療思鄉之苦。我曾吃過一次,那是遊玩故宮南院時,正逢印尼節,於是買了兩塊娘惹糕,口感甜蜜,咬起頗富彈性,色澤繽紛好像彩虹,你說要不我們現在散步買來吃,我說外頭疫情來回游走,我不願冒任何風險被瘟神逮住。大疫,每回與你見面,我總是先快篩,確認自己陰性無毒,才把擁抱與親吻釋放給你。
我們在麻六甲停留不久,便到下一篇的埃及去。
你說你懂埃及,在你熱愛的《屁屁偵探》漫畫裡,我們曾尾隨身著黑披風的怪盜,看他如何與偵探玩起捉迷藏。
圖坦卡門戴的黃金面具隱含神祕以及傳說中的詛咒,我曾看他來台,玻璃櫃中的他詭祕靜悄,我膽小,深怕詛咒跳到身上,總是以沉默表示對他的敬崇。而另一位法老王則有完好的身軀、缺匱的臟體,書上說當時的防腐技術高超,使得他看上去只是沉睡片刻罷了,這一睡他是不怕的,他的靈魂回返時因肉身完好,於是復活可期。
你因為屁屁偵探而想一遊埃及,熱中金字塔內的探尋,但書上說崔嵬之墳只有潮湧般的尿騷味。是誰在古蹟中這麼潑猴化?
果真神聖與俗,方陣對峙;然而回到的還是日常,日常在酸臊中,道在尿屎中。
就像書寫的人走進市集旁的陰森彎徑,迎面來了個自稱是中學教師而有蒐集各國硬幣癖的人。我問兒子如果他向你討要,你給或不給?你說不給。我說你聰慧,比我更甚。
因為數年前有個人說他不小心把皮夾留在辦公室,要我拿出五十圓硬幣讓他搭車返家。我手邊只有一張百元鈔,於是要他等等,隨即衝向對街的便利商店換取兩枚硬幣,那時的我急如箭矢還怕他逕自離開消失在群眾中。
幸好他還在,於是給他五十元,他說隔天同個時間會拿來奉還,但我隔日再來時卻連個鬼影也沒,我傻傻徘徊多時,只覺諾言是空殼,同情太過氾濫,欺瞞者正在遠處竊笑我的愚蠢。
但你堅定地說不給。
後來你幫我重溫劉銘傳、沈葆楨,那書頁中的名人造福群眾,使得南北貨物、行旅往來都得便利,餵養你這鐵道迷。我們這樣談心,你開始對遠方有了想像,如同鄭和聽祖父訴說《天方夜譚》後,找覓了自己遠行的可能。
而我則一再回望,回望與你的書頁旅行,在你離開我身邊時,回憶是我想念你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