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又瑋

母親的體內，恆常響著如同鐘表指針轉動時「滴──滴──滴……」的微音。

那是她心臟的人工瓣膜所製造的聲響。

依傍著母親時，聽見這微弱但清晰的聲響，總令我感到安心。因為，那是她生命力的標示，正隨著時間而流動，「滴──滴──滴……」，她的過去、未來，與當下此刻，共奏著生命的樂曲。

母親在三十九歲那年不幸被風溼性心臟病所襲擊，鏈球菌損壞了她的心臟瓣膜，幾至奪去生命。

直至母親動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開心手術，將受損的瓣膜換成豬心瓣膜後，方才從鬼門關前走回人間。

重病的母親休養了一年恢復健康後，便重拾人妻與人母的重任，輔佐父親的事業，教養五個子女，從未片刻得閒。

十年後，豬心瓣膜再度受損而不堪用，母親又接受了一次痛苦的大手術，這次醫生將豬心瓣膜換成了機械式的人工瓣膜。

從此後，母親的心中便不斷發出「滴──滴──滴……」的微妙聲響。機械瓣膜與她的心臟同時運行著，將母親的生命力運轉至全身百骸。她的求生意志，和對家人強烈而堅定的愛，支撐著母親一日日走過晝夜與春秋。

然而母親和我們都未曾察覺，長年服用的抗凝血劑和其他藥物之副作用，緩慢無聲地摧殘著她的健康。母親逐漸遭受嚴重骨質疏鬆引起的不適，和腎臟持續微量出血的折磨，甚至每日都感受到休克般的痛苦。

但即使是遭受各種病症煎熬的母親，仍是我在世上所見最堅強而勇敢的人。父親和我們五個手足，總以她為面對人世各種磨難或打擊時的榜樣。當我們碰到任何考驗時，想著母親病而不衰的堅毅，便湧生出勇氣。

豈知求生意志堅強的母親最後並未因心臟問題而離世，卻是跌了一跤而至髖骨骨折，微創手術後體內持續出血多日，終至被奪去生命。

六年了，每當聽聞鐘表「滴──滴──滴……」地訴說時光之遞移時，仿覺仍依偎在母親身側，傾聽著她的堅韌生命力，並領受著她如豔陽般永恆溫煦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