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瑛

前一陣子政治人物論文抄襲的事，搞得整個社會快翻過來。朋友調侃我：「你不是才在專欄上說學歷不重要嗎？真不重要，就不需要抄襲作假了！」我說：「抄襲作假不是因為學歷重要，是因為有些人認為誠實不重要。」朋友說：「誠實要怎麼教呀？我每個學期都在抓作業抄襲、報告抄襲，甚至也有花錢找槍手代寫作業的！心很累呀。」

的確，我們一直告訴學生要誠實、不可說謊，但是一點開新聞，不是假學歷、假論文，就是假消息、假民調、假徵才，連幼童我們都教他：「不要接近陌生人，會被騙！」電話來，「不要接，是詐騙電話！」到處是騙人的大人，我們教孩子要誠實，怎麼教？

以我的成長經驗而言，道德基本上是負面戒律：「不可以說謊」、「不可以打人」、「不可以偷看考卷」；正面道德是高掛牆上的校訓，是每天朝會要念的青年守則，從來沒有老師好好跟我們討論生活中的道德難題。

最簡單的例子是，老師教誠實也教禮貌，但是當阿姨問我她的新髮型是否好看時，沒人告訴我這是禮貌問題──該說假話讓阿姨開心；還是道德問題──該說實話讓她有機會換髮型？如果說假話會讓大人開心，說實話會被當成白目，會有人想當誠實的孩子嗎？這是生活中的道德問題，孩子需要知道如何說實話又不傷感情。

另一個例子是，小學生清掃教室時打破了幾塊玻璃，問是誰打破的，竟然都推說不知道。老師想起華盛頓砍櫻桃樹的故事，覺得台灣小孩也該有認錯的勇氣，便把全班集合起來，強調「不須賠償」，然後從班長開始一個一個問，結果還是沒有人願意承認。這位老師也問我：「誠實要怎麼教呀？」

我請老師先不要逼問孩子，因為那只是把誠實的「義務」強加在學生身上，結果可能導致他們情緒性地不想說實話。老師的角色不是用權威來要求道德義務，而是同理孩子的處境，幫助孩子釐清道德難題，召喚出他們靈魂深處的道德感。

例如，闖禍的孩子可能因為害怕，第一時間選擇隱瞞，該怎麼讓他有機會彌補錯誤？其他孩子可能在誠實與友誼之間拉扯，該如何引導他們思考？或者有些孩子真的不知道，覺得很冤枉。這些都是生活中會遇到的道德問題，老師可藉機幫助孩子探索自己的道德原則，在生活中做出抉擇，「為所當為，有所不為」。

我建議他，首先要讓孩子認知到這是道德問題，孩子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誠實，但最後仍要回歸最基本的問題：「我想成為誠實的人嗎？」

可以跟孩子說明，誠實是很珍貴的道德原則，也是社會互信的基礎。堅持這個原則可能會碰到許多難題，不只今天會碰到，明天也會碰到。因此，堅持原則的「問題解決能力」，是很重要的學習。然後，老師可以給孩子時間與空間，自己去尋找解決方案，想辦法讓自己跟朋友都成為誠實的人。

最後，也是最艱難的部分，要鼓勵孩子拿出勇氣去實踐自己找到的答案，成為更好的人。我們必須讓學生體會到，道德不是口號或空話，而是日常的行為原則，會決定自己將成為什麼樣的人。

幸福來自於德行，而德行是持久的習慣傾向。如果我們真心認為，培養正直的人對社會的幸福很重要，便得想辦法讓道德貼近人性、走進生活。教師必須跨越教育與生活的鴻溝，在學科學習或生活互動上，不要因為趕進度或急於處理事情，錯失與學生進行「生活中的道德教育」之良機。否則，學生只能在紛擾虛假的社會亂象中，獨自面對許多道德上的考驗，無所適從，甚至選擇偏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