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從聖
鯀、禹父子治水傳說,是上古史的一大事,相關故事旨趣亦值得關注。司馬遷的《史記‧夏本紀》與屈原的《楚辭‧天問》皆有述及此事,然兩者評論的觀點差異甚大,啟人深思。
《楚辭‧天問》對鯀、禹事蹟有如是困惑:「順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屈原提問明顯針對鯀、禹治水之事,且對鯀的治水事蹟採肯定的態度。從「順欲成功,帝何刑焉」始,屈原對堯因治水不利治罪鯀之事,深感質疑且不滿,對堯的質疑、對鯀的同情態度,明顯與司馬遷的立場不同。
《史記‧夏本紀》:「堯聽四嶽,用鯀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視鯀之治水無狀,乃殛鯀於羽山以死。天下皆以舜之誅為是。」鯀原為眾望所歸的治水人選,然經過九年仍無法平定。至舜執政,水患依然肆虐,無論從社會輿論、民眾情緒或政治責任的觀點看,舜只能且必須懲處鯀。
司馬遷作為史官,其職分在於客觀陳述歷史事實,而非對人物功過與事件作出價值判斷。或可說,司馬遷的價值判斷與歷史陳述實一體之兩面。如依堯身為當權者與政治領袖的立場,水患能否平治以確保人民的生命財產免於威脅,乃為首要迫切之事。「天下皆以舜之誅為是」,便顯示司馬遷在觀察與評述此一事件時,乃以「群體」與「公共意見」為標準,而非任由自我情感好惡,斷定人物功過是非。
然而站在屈原的立場,個體生命本具獨立價值,絕不容政治、公眾甚至君王力量予以抹殺。從「順欲成功,帝何刑焉?」就可看出屈原換位思考,就鯀的處境設想其心態,為鯀之死發出不平之鳴。或也可順著屈原的提問再思:究竟誰才擁有至高權力懲處甚至剝奪他人生命?
在〈天問〉看來:「咸播秬黍,莆雚是營。何由并投,而鯀疾脩盈?」如無鯀先為人民打好農糧耕作的基礎,讓百姓靠種植黍麥維持生命,禹也未必能順利平治洪患,享有功績與百姓愛戴;禹治水的成功,實有鯀付出的經驗與努力,否則,洪水仍肆虐百姓生活。因此,屈原深切同情鯀的遭遇,更不解鯀何以有功,卻仍遭流放至死的罪罰。
從整體與長遠的角度看,鯀的作為,雖不能立即且有效解決水患問題,然而,他對農耕、播種以至土地灌溉的貢獻,或許更是維繫與推進文明發展的關鍵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