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多年前榮幸領受大病痛襲擊，嚴癌直攻頭頸部惹禍致災，硬挺過切割手術後兩階段的放射線、化學雙重療程，艱險地苟延殘喘從生死邊緣前掙扎重返，稍能勉為回復日常。即今雖似乎是雨過天晴風和日麗，但風暴仍隱隱埋伏，蓄勢等待反攻摧枯拉朽我的後半輩子。此後，這些年所有療癒的養生照護，均是戰戰兢兢、戒備森嚴地築起堅實城池，防衛著叛黨轉移陣地的再次偷襲，固守風燭殘敗的我己衰邁。

戰事確實未此熄歇降停，尚在身體內各處祕密革命集結、烽火流竄，時不時興起小起義，偶爾淋巴紅腫、偶爾胸悶頭暈、偶爾高燒發冷、偶爾抽搐抖顫……其實都在鯨吞蠶食好不容易搶救光復回來的肉身國土。

才說著說著，病疫就真的拂曉攻襲了，某日晨起突生天旋地轉而踉蹌撲跌，趕緊扶櫃蹲下閉眼以求衡穩，待暈眩狀況稍緩後，才剛睜眼竟發現視野的半壁江山淪陷，能見的只剩右半部疆域，原來先前已被電療所傷、患嚴重飛蚊症的左眼，滿是充血漫漶而致模糊朦朧，即使瞇眼也難聚焦看清目前。

摀著刺痛傷眼、驚駭惶懼之餘，不禁聯想到最近才聽聞的兩樁敗戰案例，其一是好友之姊為設計師，拚搏美術出版界早負盛名，其以秀異色彩美學勝出，當是業界明日之星，卻突罹患眼癌，瞳眸生瘤而頓時失明，不可回逆地永別繽彩世界，更無法再續鍾愛的設計事業，憾恨今生；其二則是多年毗鄰而居的芳鄰摯友，好不容易掙得博士而輾轉進入學界，前年罹上乳癌、咬牙忍痛勉為醫治，身形癟瘦尚還在療養復原，癌細胞竟再凶狠轉移襲上雙眼視網膜，倏忽奪去視覺，劫走這輩子無法復回的永生光明。前車之鑑斑斑陰影翳天，想著想著，痛著痛著，怕著怕著，至為擔憂靈魂之窗就將如此絕然關上風景了呀。

當下一時之間，實是天崩地裂般的驚懼惶恐，怎待延遲、當即緊急尋醫求治，經散瞳後眼底鏡檢視，最終判定視網膜水晶體傷損而排程開刀手術止血清淤，暫時攔住災情延燒。然此後，便如獨眼龍般戴上遮住半張臉的紗布眼罩護掩，生活日常則盡可能避開電腦、放下手機的亮螢侵害，也僅能以單眼的搖頭左右顧盼，補足全視野的缺陷，更加小心注意踏出的下一步安穩。

其實早在當年動頭部手術時，不得不切截部分感官神經後就已毫無嗅覺了，連味覺也只剩三四成，不但再也嗅聞不到香臭，更嘗吃不出美食的酸甜苦辣鹹，這些命定躲不掉的缺陷，還都能認命承擔且逆來順受，唯獨最珍貴的「看見」絕對不能喪失，那可是探索壯麗世界最最重要的連接引領呀。

獨眼孤望，獨一右眼撐起整個世界的孤自眺望，這又是新一堂生死課的必修學程，勇敢歡喜接受、樂觀迎接承擔，畢竟還存留獨眼，足以孤望餘生的風華璀璨，人生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