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儀泓
我已忘記奶奶多久沒有正確叫出我的名字了。
記得她因失智症,逐漸忘記一個個探視她的伯父、叔叔、姑姑,及我的爸媽時,那時我還可以有點炫耀地跟他們說,自己是少數幾個奶奶還記得的人之一。而在這裡所指的「記得」,並非我們的名字,而是身分。
奶奶在剛出現失智症徵兆時,記憶就已開始混亂。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但總得一些時間才會想起對方的身分,也常常發生想到某位親族的姓名就胡亂套到眼前的人身上,因為錯誤次數太多,奶奶最後直接翻臉不認人。後來,大家抓到與變成「小孩性格」的奶奶相處的訣竅──順應奶奶的話,而這種情形也隨奶奶的失智症狀愈來愈嚴重,變成幾乎只要她說什麼,大家就會隨口敷衍。
當時年紀尚小的我曾天真地問過爺爺:「失智症是否有痊癒的可能?」爺爺說,這是人到老年都可能會面臨到的腦部退化的情況,一旦症狀出現,基本上便是不可逆的惡化,只能靠藥物等療法控制。
當時的我雖然離老年還很遙遠,仍可感受到一股無力感,甚至是隱隱發酵的不安。回憶過往慈祥又開朗的奶奶,竟然在一、兩年內就變成另一個人,實在是令人唏噓,特別是看到奶奶入住安養院後便空下的房間,這種感觸更是格外強烈。
她開始對我們這些親族感到陌生,面對曾經朝夕相處的親人,更常常瞬間性情大變,令我們束手無策也無奈。現在,又過了三年,奶奶已經連我這個孫子也忘了。
我常獨自前往安養院探視奶奶,心想,就算奶奶現在已經完全忘記我們是誰,還是希望有人可以陪伴在她身旁吧?也許這樣就夠了,我們都希望讓奶奶知道,她並非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安養院裡。
如今她的記憶早已跳脫我們所知的日常,回到遙遠的日據時期,不過,我也更加珍惜抽空陪伴奶奶的時間,就算無話可聊也沒有關係,與奶奶的一切互動都是無可取代的。有時候,我也會宛如撞見期盼的奇蹟到來般而笑逐顏開,只因奶奶在那瞬間喊對了我的名字,並且雙眼發出以往的明亮神采看著我。就像她只是一時忘記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