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錦江沙

天地有萬物，萬物卻不只有萬個名字。

兒時鄰居有個女孩的小名不叫寶貝卻叫寶巾，令人費解。她的雙眼皮讓眼睛顯得更大，眼眶裡鑲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微笑時露出一排皚皚白雪似的潔白牙齒，真所謂的明眸皓齒。跟她比起來，村裡的其他小孩簡直就像一群野孩子。

在那年代，很多小孩一早都是眼睛黏著眼屎就跑到黃槿樹下玩，唯獨寶巾總是打扮得乾乾淨淨才出來。她經常穿著粉色的連身裙，清秀的臉龐帶著微笑，站在一群野孩子當中，讓人感覺格外出眾。

她家也與眾不同，左鄰右舍的院子不是栽種青菜就是養雞養鴨的，唯獨她家蒔花弄草，圍牆周圍種了一圈九重葛。九重葛的花季很長，所以經常看到她們家被一圈九重葛花圍繞，彷彿英雄凱旋歸來披上綴花的綬帶。

我每天上學都要經過她家門口，總是佇足凝視著那一簇簇又像葉又像花的花瓣，心情也隨之開心綻放。說凝視有點高估自己的文學修養，應該說是傻傻地呆望，默默地欣賞著九重葛熱情奔放的花姿。

從此，在所有的花花草草當中，我對九重葛情有獨鍾。

有了自己的家以後，按照自己的喜好，在陽台栽種了一株九重葛。用心照養半年，長勢旺盛，竄出陽台直衝雲霄，不久，地心引力趁我不注意，悄悄將幾十根枝條捏塑出一道道柔美的弧線。

前段時間，九重葛在藤尾長出一串串花苞，一朵朵陸續綻放。一天晚上朋友來訪，他走出陽台望了九重葛一眼，發出一聲見多識廣的讚歎：「你們的杜鵑上有一隻宵燭。」

才疏學淺的我碰巧知道宵燭就是螢火蟲，閩南話有個美麗的名字叫火金姑。童謠親暱地在心裡流淌：「西北雨，直直落……火金姑，做好心，來照路……」火金姑在心中的地位崇高無比，不論別人叫它宵燭、照夜、腐草、炤燐、挾火、流螢……我仍然喜歡最有童趣的火金姑。

可是我沒種杜鵑啊，哪來的杜鵑？心中暗暗嘲諷朋友孤陋寡聞，什麼都不懂，明明是九重葛，竟然說是杜鵑，杜鵑外觀和九重葛差那麼多，真的有夠沒常識。

隔日，到三山森林公園爬山。階梯旁栽種了一排九重葛，修剪成低矮護欄。只見欄邊立了一塊白色告示牌，心中一喜，三步並作兩步直趨告示牌前，急於拍下花名回去向朋友吐槽（黜臭），請他不要把我鍾愛的九重葛說成杜鵑。

趨近一看，有點錯愕，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抬起手揉一下眼，再定睛一看，牌上寫著「簕杜鵑」三個字。當下愣住，心裡直喊著：「怎麼可能？從小到大都叫九重葛呀！」

落寞地下山離開，附近人家的大盆栽，栽種了幾棵藝術造型的九重葛，花開得紅火豔麗，盆土上插了一小塊牌子，瞪大眼睛再確認一次，究竟是九重葛還是杜鵑？注目一瞧，名字從三個字變成兩個字：「寶巾」，下邊還有一行較小的字：「別名又叫九重葛、簕杜鵑、三角梅、葉子花。」

當下恍然大悟，當你笑人無知時，其實自己才是最無知的那個人。朋友說杜鵑不算錯，不是他沒常識，是我沒知識；也直到今天才知道，鄰居那個小女孩為什麼叫寶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