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臥、拍痰、打了個哈欠,自不小心,牙齒咬到了口腔裡的一塊肉。
心想,再打個哈欠,就可迎刃而解,但越想張口,咬得越緊,當然是很痛很痛。我才知道,平日的連連哈欠,是出於生理反應,非我所能控制。
又心想,拍痰到時,等翻身有個四腳朝天的過程,口自然會張開。
計時器響了,顯示了這一階段的拍痰已經完成。正在椅子上打盹的看護,大概實在睡意難熬,竟俯在我的床邊喃喃自語地說
:「再讓我休息五分鐘。」她常掛在嘴邊的五分鐘,事實上是無限大。
幸好她在十多分後,於半醒半睡中,伸手把拍痰器的電源切斷,她也好安心睡下去,我也免除了拍痰器轉動太久,被燙傷的憂慮。
拍痰是久病臥床的病患所必須。我比較信賴機具,雖然人工拍痰的機動性高,也合乎人性的需求,但人有情緒,輕重力道,難能掌握。不過機具也有機具的麻煩,如在拍痰中乏人看顧,或者看顧的人睡熟了,高速轉動的馬達,就會發熱、發燙。如再逾時使用,不知道會不會燒了起來,每遇到這種情況,我就誦念佛號,心想有個機會「歸去」,求之不得。
曾表示了好多次,希望找到一個定時開關,到時切斷電源就好,機具雖需由人來管,但比人可靠。
看護睡了,我的牙齒,仍緊咬著口腔內的一塊肉不放。我真實的體會到所謂「咫尺天涯」,不是玩文字遊戲。伸手可觸,但我全身癱瘓了;打個招呼就能解決的事,但我已口不能言。近在咫尺,卻似遠在天涯,形同隔世。
隔壁的看護,來請我的看護,幫忙傳譯溝通。當她回房,看到我的一句話:「什麼怪表情?」並找來護士共賞,又為我用她的手機拍照。
有客來訪,看護順勢由側臥轉成半側躺,因為角度不夠,還是不能張口,只好忍著痛,緊閉牙關,面對訪客,聽溫馨真實故事。我驀然想到,受了餌的引誘,吞下鉤的魚,一定也很痛苦。
訪客告辭,我得以翻身,心想一定在流血,結果看護發現竟是一個「包」。這是我第一次的經驗,當然看護更不會料到出這種狀況。
這裡有句玩笑話:「給你注音板,無異自找麻煩。」我十分自愛,總是積下幾件事,再行求助,但要求的事項越多,越容易截頭去尾。
其實注音板並不困難,只要有耐心、愛心,知道面對的是殘障病人。
在護士當中,首先能用注音板跟我溝通的,是在六樓時的春桂,後來她到加護病房,經考試,現在她已是護理長了。
在七樓,最先拿起注音板的是文菁,那一天,她大夜班,看到我還沒睡,就拿著注音板問我什麼事?我的意思是請她把床「放平」,由於她沒經驗,又沒人教她,她拼出「放」字後,再拼「平」時,竟拼出「ㄆㄧ」漏了「ㄥ」,成了「放屁」,她悻悻然離開。
當她熟悉注音板的運用時,我向她致歉。後來佳純、孟宜、亭亙、育靜、思婷、鶴修也會用注音板了。
能讓失去語言能力的病患表達,皆大歡喜,尤勝笑語盈庭。(劉學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