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有天風和日麗,欣喜地邀約友人到關渡平原散步。
只見天空呈現一望無垠的蔚藍,地面稻穗則金黃飽滿。偶爾緩風徐來,一波波稻浪湧起,豐滿的穀粒因磨擦,沙沙作響,為大地譜出和悅的歌聲。冬初的溫煦早晨,優閒地走進這塊台北盆地的遼闊郊野,而非上班的路途,還能遇見大美的地景,一整星期的快樂泉源,彷彿都積蓄夠了。
我們沿著農路,一路聊起過往在此鳥類調查的往事。真難想像,晃眼之間,四十年就過去。眼前的青山綠水依舊,但人已歷經滄桑,漸有垂老之姿。過去那種保護自然生態的單純信念和浪漫衝勁,顯然再也喚不回。
早年為了從鳥網救鳥,被當地捕鳥人追逐,甚而被廢土業者威嚇,卻因上蒼眷顧,得以平安無恙。甚而在那懵懂的觀鳥日子裡,隱隱被關渡沼澤孕育養成。如今回望,見識總算稍有成長,自是感恩不已。
走著走著,經過一處無人的樹林叢,看到有山苦瓜蔓生於旁。這是最近經常追探的食用野菜。不論瓜果或幼苗,都是上等食材。不只阿美族喜愛採摘,連漢人也樂得栽種。
前些時看到的,大抵生長在花東和中南部,北部尚未見過。此地會出現讓人意想不到。趨前觀察時,特別彎身檢視,探看有無青紅的小瓜果垂掛。
我隨即看到兩三顆,興奮地欲跟友人分享時,一隻黑蜂忽地接近。還未看清長相,牠已快速地朝我捧著山苦瓜的手掌螫咬。短短不及零點二三秒,我便痛得急忙縮手。
所幸還瞄著攻擊者,確定不是虎頭蜂。依據過去被螫咬的經驗,原本以為是馬蜂,但外貌色澤不像,更無二足懸垂。再者,那乍然發生的疼痛,遠遠超出過往的經驗。被螫咬的部位在左手掌背,接近月丘的位置。當下只見一個像蚊子叮咬的小肉圈,迅速浮現。
原本不以為意,繼續前行,但手掌的疼痛未消,再舉起檢視時,螫咬處已然浮腫。後來,試著用綠油精塗抹傷部。一個小時後,回到上班處,傷口的疼痛仍未消除。
同事安慰我,以自己在花圃澆花的經驗分享。早些時,他在折弄草木,被黑色土蜂螫咬過,大約三四個小時便消腫。他形容的土蜂,看來是細腰蜂之類,我大概知道是哪種,但攻擊我的明顯強壯許多。
七八小時過去,傷口不僅繼續腫脹,周遭還形成硬塊,疼痛感也未消失。仔細用放大鏡檢視,並未看到任何倒勾的蜂針留在皮膚。上網再查對「黑色土蜂」。再次確定,不是俗稱「土蜂」的中華大虎頭蜂,或是黑腹虎頭蜂。我稍感安心,卻訝異於黑色土蜂竟然這麼凶悍,螫人之痛不輸前兩種。
最近登山,我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絕不貿然進入荒涼的原始林子,避免遇到蜂群。沒想到,原本以為最安全的郊野走路,竟遭此厄運。
我小心評估傷勢,研判過個兩三天,疼痛和腫塊應該會消除。但隔天醒來,檢視手掌,腫脹依舊,硬塊如常,還有些灼熱。土蜂螫不到一秒,我的傷害竟如此嚴重。
隔了一天清早,手掌依舊腫脹,呈硬塊狀,觸摸仍溫熱。我要率隊去郊野健行,便順手跟隊友分享我的意外。一位皮膚科醫師,依經驗告知,若是尋常蜂螫。腫、癢、熱,過幾日皆會消退。若三天了,還持續疼痛,最好掛號看診。我稍感放心,因為最後的狀態並未出現。
回家時,具有醫學知識的隊友再建議,何妨用類固醇的藥膏止癢,只擦一次應該還好。我接受建議,隔天情況果真好轉許多。但我相信,若不使用藥物,應該也會消除,只是時間會慢一點。
尋常散步之日,竟被不知名黑色土蜂螫咬。這個經驗既普通,卻又那麼可怕的突如其來,似乎任何人身上都可能發生,不得不撰文警示。
但我依舊懷念那日的綺麗風光,一對漂亮的黑翅鳶不斷鼓翼,反覆再三地飛抵蔚藍的上空,彷彿在跟我打招呼。我更要感謝土蜂,牠的生氣螫咬提醒我,再如何安全的郊野,處處仍隱藏著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