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即使作惡多端的人,在臨死時,也多會有懺悔之意;好人、偉人,叮囑的遺言,當然更可為後人之鑑。以下便來談談幾位歷史人物生命將盡時的歌吟:
曹操遺令分香。劉備將死唯念托孤。李世民嚥氣前囑咐〈蘭亭序〉定要入棺。李克用臨終叫兒子誓滅宿辭。宗澤大呼「渡河!渡河!」方才瞑目……
人到臨死,談的多是他最為記掛之事,並非全都「其言也善」。上述五人,只有宗澤誓死力主渡河滅金是「善言」。本文只談志士仁人生命將要終結前的歌吟。
明 陳子龍〈二郎神 清明感陽〉:
韶光有幾?催遍鶯歌燕舞。醞釀一番春,穠李夭桃嬌妒。東君無主。多少紅顏天上落,總添了數坏黃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許。何處?當年此日,柳堤花墅。內家妝,搴帷生一笑,馳寶馬,漢家陵墓。玉雁金魚誰借問?空令我傷今弔古。嘆繡嶺宮前,野老吞聲,漫天風雨。
明 張煌言〈滿江紅〉:
蕭瑟風雲,埋沒盡,英雄本色。最髮指駝酥羊酪,故宮舊闕。青山未築祁連冢,滄海猶銜精衛石。又誰知,鐵馬也郎當,雕弓折。
誰討賊?顏卿檄。誰抗虜?蘇卿節。拚三台墜紫,九京藏碧。燕語呢喃新舊雨,雁聲嘹←興亡月。怕他年,西台慟哭人,淚成血。
陳子龍、張煌言都是明末抗清志士,陳事敗被捕,投水殉國;張兵敗不屈,慷慨赴死,〈陳子龍年譜續〉載,〈二郎神〉詞是「先生絕筆也」。張煌言的〈滿江紅〉,亦當作於兵敗之後,被殺之前。
國亡家破,「野老吞聲」,陳子龍不恨生命將盡,「最恨是年年芳早,不管江山如許」。「雕弓折」,「←成血」,兵敗後的張煌言不悲己身將死,「最髮指駝酥羊酪,故宮舊闕」。
兩人最掛記與憂傷的,都是邦國的存亡;秉此情懷,以歌當哭,自是「善言」。
宋 文天祥〈正氣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堅頭破裂。是氣所磅礡,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死生安足論……
清 譚嗣同〈獄中絕筆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人所共知,〈正氣歌〉是文天祥慷慨就義前於獄中所作,譚嗣同的七絕是被殺前於獄中的題壁詩。文天祥被押至元大都,忽必烈許以宰相之位,親自勸降,但他堅貞不屈,終於被害。譚嗣同立志救國,誓以碧血喚醒國人,視死如歸。
他們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死有重於泰山,英風義節高於華嶽。其生命終結前的詩歌,是中華民族最可寶貴的「善言」,必將千秋萬代流傳。
清 吳偉業〈賀新郎 病中有感〉:
萬事催華髮。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陀解我腸千結?追往恨,倍淒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沈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履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吳偉業明末官少詹事,明亡隱居十年,後被迫仕清, 官國子監祭酒,一年即以病乞歸。暮年,他追悔晚節不終,作此詞(舊傳為其絕筆)。這與他所作詩「誤盡平生是一官,棄家容易變名難」;「死生總負侯贏諾,欲滴椒漿淚滿襟」;「浮生所欠唯一死,塵世無由識九還」是同一心境。生命將盡,自恨自剖,泣血錐心,自是「善言」。
宋 陸游〈示兒〉: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當代 于古任〈望大陸〉: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國家統一,金甌無缺,是古今志士仁人魂牽夢繞之偉業。陸游活到八十五歲,「六十年間萬首詩」,臨終的絕筆,依舊是「還我河山」。于右任活到八十三歲,逝去前一年重病時作此詩,依舊是盼望祖國統一,骨肉團聚。兩首詩都至情至善,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