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沒有道理、不合規定等等的言語、事體,你一定要強詞奪理地說得理既足、氣又壯,這庶幾就是「硬拗」之意。
硬拗,是閩南話的俗寫,其本字如何?有待方家的考證,「國語」似乎沒有這樣的詞彙;但是卻很傳神,因為「拗」字本來就有不順之意,譬如不順口就可說為「拗口」等。所以,凡沒有道理、不合規定等等的言語、事體,你一定要強詞奪理地說得理既足、氣又壯,讓人打心眼兒裡不服你、甚而輕賤你,卻又辯不過你,這庶幾就是「硬拗」之意。
古人斥之為「佞」,朱子在解釋《論語》卷六〈先進〉篇的「佞者」,說:「孔子罵子路為「佞者」,是因為子路的話明明自知理屈,卻硬要在詞窮之餘又死鴨子嘴硬地瞎掰,當然令人厭煩。」所以,硬拗常常可以遮羞一時,也或者可以快意一些時日;但是,讓人不齒、讓人不直,甚至身死而為天下笑,則是史實具在的!
上引《論語》篇寫子路作魯國季氏家宰的時候,要提拔他的同學高柴(字子羔)為費邑的縣令。孔子說:「不行,高柴學業未成,不可以出仕;你這是害人害己的勾當!」子路強辯說:「有現成的百姓、現成的社會案例讓他實習,幹嘛非讀書才能出仕?」孔子不悅地說:「強詞奪理的硬拗,讓人討厭!」
後來,子產碰到了鄭國大夫子皮要讓尹何為邑令時,子產想起了子路被斥的往事,就勸子皮說:「尹何不是還年輕嗎?書還沒讀好,可以當得起邑令了嗎?」子皮說:「讓他去實習、實習嘛。」
子產說:「不對吧?如果您有一匹上好的綢緞,你會讓沒有學過裁縫的人幫你量製衣服嗎?大官大邑,是多少人存身活命的所在,怎麼可以這樣的輕忽呢?當年我老師就說這是害人害己的事酘酘」
子皮想想:「嗯,是不錯!」便打消了讓尹何出仕的念頭;然而,今日的台灣政壇正充斥著這類人物,不是嗎?生之不聊,有以也夫!
張儀和蘇秦都是鬼谷子的學生,出師以後,師兄弟兩人竟把戰國諸侯玩弄於股掌之上,真是中國的異數!
不過,張儀不得志時,曾經和楚國的宰相喝過酒,恰好宰相家掉了一塊玉璧,人們就誣賴他,把他打得用門板抬了回去。他老婆說:「何苦來哉?你不讀書,不就沒這羞辱了嗎?」
張儀張開嘴巴,說:「妳看我舌頭還在嗎?」老婆笑說:「發神經!當然在。」張儀說:「那就對,不信憑我三寸不爛之舌,不能取卿相之位!」
於是,和蘇秦唱雙簧地當了秦國的宰相,乃寫信給當年的楚相,說:「當初一起喝酒,我實在沒偷你的玉璧,你誣賴我、差點打死我;如今,你看緊你的國家吧,我就明目張膽地來偷你的國了!」於是,張儀靠著秦王的威勢入楚,楚懷王聽說張儀來,讓楚相執役,以上國的禮節相待。張儀露著狡獪的嘴臉說:「大王真能聽我的勸,我請秦王割商於之地六百里給你,還請秦王的女兒嫁為你的姬妾,咱們秦、楚永結姻親之國。」
楚懷王說:「條件呢?」「貴國與齊國斷絕外交關係。」「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楚懷王再不聽陳軫、屈原等的勸,一意要得六百里的商於之地和秦的姬妾,便真的和齊斷了交。
楚、齊斷交之後,楚使來要六百里的商於之地,張儀一副驚訝的表情,說:「我說的是六里呀?怎麼會是六百里呢!」
這種無品小人的嘴臉,豈不令百代之後的你我讀之做嘔!
「亞聖」孟老夫子就在當時和他的學生景春,談到了這一個問題。景春透著仰慕的口吻說:「老師啊,公孫衍、張儀之輩,豈不真是大丈夫嗎?您看,他們快意恩仇,不高興,搞得你翻天覆地;高興了,相安無事地享盡榮華富貴。」
孟子說:「這算哪門子的大丈夫呢?你沒讀過《儀禮》嗎?男孩子到了成年時,父親為他加冠,教他負起家庭、社會、國家的責任……而如今,公孫衍、張儀之徒權高勢重,威出令行,卻不能安邦定國、使民免於憂懼,而只知揣摩上意、阿世媚俗。這算哪門子的大丈夫?什麼叫大丈夫?富貴不能誘惑他,貧賤不能改變他,威脅暴力不能屈服他,直道而行、絕無妥協的餘地,這才稱得上大丈夫呀!」
所以,太史公寫完蘇秦、張儀傳後,感慨地說:「權變狡詐之士多出在三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