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中秋早晨,你在手術房外跺蹀。
這是她第三次動刀了。牆上電腦螢光幕走馬燈般開示眾生:等待中、手術中、復原中,或已返家。但有些人進去後就無法返家了,你知道。圖/123RF
文/蔡淇華
二○一三中秋早晨,你在手術房外跺蹀。
這是她第三次動刀了。牆上電腦螢光幕走馬燈般開示眾生:等待中、手術中、復原中,或已返家。但有些人進去後就無法返家了,你知道。
八點三十一分:你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眾男子喧嘩:「我要追,別跟我搶。」
你沒答腔,當晚卻恍神把鑰匙鎖在車內,等鎖匠開鎖時,你知道自己才是中邪最深的那個。自忖,那是世紀末的藺燕梅,但你會不會有福氣當小童?
八點三十五分:你望著一塵不染的白色醫院長廊,想起她最大的盼望只不過是一個淨潔的廚房。但有一天、婆婆忘了關瓦斯,把廚房燒了,她唯一的反應是安慰婆婆:「別自責,沒關係,很幸運沒影響到鄰居。」
八點四十分:自動門打開,一張吊著點滴的病床急忙滑入手術房,你想起自己付第一輛新車貸款時,她領出銀行中所有的積蓄,二十萬,替你還了大半。
八點五十分:室內空調開到最大,大理石板沁冷,長廊盡頭有爭吵聲,你思索著,認識二十二年了,竟沒和她吵過架。在工作上,再大的委屈,她仍口不出惡言,嘆自己口拙。
八點五十五分:電梯走出一貴婦,有衣香鬢影,空氣瀰漫著香水味。你轉過頭,繼續注視電腦螢光幕的跳動。她不化妝、不擦香水、不買名牌,日常穿著單品,很少超過五百元,但每次手術後,總把保險理賠捐出。「有比我們更需要的人。」
她總是這麼感恩生命。
九點十分:她終於走出手術房(和余光中形容的一樣,像一首宋詞中走出的小令),隔著窗,和護士小姐討論回診時間。她回頭看看你,笑著說:「一周後看報告,醫生說應該是良性的。」
你握著她有點冰冷的手:「老婆,女兒在家,等我們回家過中秋節。」
是的,這是生命的中秋了,明知道世間一切的繁華都像賈寶玉身上披的猩紅袍子一般,有一天都要走向白茫茫無垠的大雪,但你仍貪戀這人間的如夢如幻影,企求在掌紋尚未星散前,陪她看窗外山靜雲閑,陪她看潮水將天地推遠。
知曉來日大難,口乾舌燥,但你們仍真實擁有這一天,日昇日落間,生命秋涼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