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晨光

我的父親於民國十九年，出生於桃園楊梅山村一戶佃農家庭，先祖父母耕作薄田為生，稍有收成，地主即趁機升租。那樣的日子，貧窮不只是物質的匱乏，更是無法喘息的壓迫。最終，一家輾轉北遷至中和，再到新店，租佃水田，重新燃起對土地的盼望。

但新店當時灌溉困難，沒有現成的水圳可依，父親從小便跟著先祖父築石篙水壩，企圖蓄水抗旱。

然而，一場颱風來襲，水壩瞬間毀壞，整季稻作枯黃，家人三餐難繼。他才小學畢業的年紀，就已明白「要讓家人吃飽」，得靠自己努力。

於是，他除了幫家裡種田，還得跟著大人一起四處打零工，無論是插秧、鋤草、割稻等農事，還是清大圳、挑煤炭、扛米包等重活，只要有工可做，他從不推辭。夏日的田埂蒸騰著熱氣，冬日的圳道刺骨地冷，皮膚因曝晒而龜裂、手掌因勞作而繭厚，是他少年時代的日常。曾有一次，他忙碌一天，只領得一個便當，分毫未得。他垂著頭回家。先祖母安慰他說：「能有一個便當，就幫家裡省一碗飯，不無小補啊。」

父親隔天照舊挑起沉重的工具，迎著晨霧再出發。他把希望縫進每一分一厘的節省裡，把責任一寸一寸地扛在肩上。不曾喊累，因為喊了也沒人能替他喘口氣；不敢倒下，因為一倒下，全家就斷炊了。明知命運無情，但更明白，不能放棄，不能讓身後的人失望。

父親常說：「我沒什麼本事，只會忍耐。」但我明白，那不只是忍耐，而是深沉的成全。年少的父親辛苦勞作，工資一到手便交給先祖母養家。他不是不知道什麼是享受，而是太知道家人比他更需要。他願意打赤腳，卻想要讓弟妹有一雙能走進學校的布鞋。他願意在烈日下彎腰插秧，卻渴望弟妹能挺直腰桿讀書出人頭地。他用自己的苦，換家人的安穩；用一生的節省，鋪出我們求學與立業的道路，他把一切舒適讓給家人，自己甘願站在風雨裡，確保我們乘風破浪，為家人撐起生活最重的那一片天。

他的堅忍像塊老土地，歷經風霜而不崩裂，反而更溫厚堅實。他一生沉穩、樸實，默默將愛深埋於日常的每個角落，用生命的深情與厚度，讓我們的人生，平穩又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