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同

我喜歡無聊的時間，因為在無聊的時間裡，不存在目的性這回事。一旦沒有目的性，似乎做什麼都是對的……

無聊是個什麼東西？

與閒著、發呆、寂寞、孤獨、無趣、無所事事一樣嗎？還是說它們都不挨著？

重讀一遍，發現自己最不能忍受的應該是無所事事。大概是有時間，但不知道怎麼用，手上做著一些事，但並不想要什麼結果，僅僅是消磨時間罷了。

無趣還好，有時下班去運動，跑步、游泳，或多或少都會產生一種「現在真的很無趣」的念頭，但心裡又很清楚，雖然無趣但是有效，然後說服自己，有效也算是一種有趣。

孤獨，老生常談的話題。孤獨挺好，整個世界被自我意識占領，別人進不來，自己也不渴望出去。孤獨是整個地球都在放煙火，你有兩張門票，想了想，選擇一個人欣賞。而寂寞是整個地球都在放煙火，你有兩張門票，你試了試，發現票送不出去，只能一個人欣賞。

發呆是舒服的狀態，隨著精神的放鬆，想到哪兒是哪兒，脫離現實的濾鏡，潛入最深的海底。

閒著是帶著一點不值一提的焦慮，無人提及便是自在，若有人問起，也能瀟灑地回一句「閒著」。「閒著」看起來是「沒事做」，實質只是一台快速運轉的機器上蓋的一層防塵布，一旦有丁點兒令人興奮的事，說「閒著」的人比誰都能更快進入狀態。

有時候，我會在書桌前坐上一兩個小時，什麼都不做。

說什麼都不做是錯的，其實做了很多事，聽聽老歌，翻翻各個出版社寄來的新書，倒一杯茶，喝完再換一杯咖啡試試，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因為所有的舉動都是毫無目的的，聽歌不是為了要唱，也不是為了要記住歌詞，只是覺得有個背景音樂讓人舒緩。翻新書也不是為了寫讀後感，而是想看看有什麼故事或文字可以讓自己進入一整段時間。如果讀兩頁有趣，就會放在一旁，利用專門的時間來閱讀。讀書不是為了學到什麼，而是讓情緒放鬆。看電影、旅行、睡覺、談戀愛都屬於這個範疇，所以要找到自己願意投入時間的那個事物就很重要。

我曾經把自己以上種種舉動稱為「無聊」。

但也正是因為無聊，所以就想從眾多雜物中去找到「有聊」的東西，但不花時間去挖掘，又如何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呢？

有人說，可以直接上網看推薦，看豆瓣，或者問周圍的朋友。那是很好也正確的方式，準確度也高。別人覺得有趣的東西，我作為一個普通人，自然也會覺得有趣。但我想找到一些不是這種「大眾的有趣」，而是屬於自己，或者小眾的有趣。這種「靠自己去發掘的有趣」以及主動「跟別人推薦什麼有趣」的過程比被動接受有趣的東西有趣得多。

以前日記裡寫過：人啊，常常是矛盾的，你喜歡一個人，就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歡這個人，但如果你喜歡一個歌手或一首歌，你又不希望他／它成為萬人大合唱的代表。但無論如何，若是比別人更早發現有趣的東西，那種感覺會讓你覺得自己很有價值。

因為喜歡聽歌，所以就會聽到很多驚為天人的歌曲，然後會分享到社交平台上。以前聽到過一個歌手的歌，覺得太好了，唯一的缺點就是不紅，然後連發了兩條微博說此人不紅天理難容。過了幾年，他就獲了金曲獎。也有那種很喜歡的歌曲分享出來，過了幾年上了綜藝節目，成了大熱金曲。雖然自己並不是改變他們命運的人，但在小小角落裡看到這些變化，就會覺得自己還滿有眼光的嘛。

我喜歡無聊的時間，因為在無聊的時間裡，不存在目的性這回事。一旦沒有目的性，似乎做什麼都是對的，就像我玩角色扮演類冒險遊戲，別人都是按照線索前行，而我是操縱主角到處跑。我想看看這個遊戲的世界到底是怎麼設計的，一花一草一樹一山，遠方有雲，近處有水，一大片廢墟也顯得壯麗唯美，撿起掉落的石頭扔出去，再撿起，再扔出去，看看石頭扔到不同的地方會有什麼不同的反應。

朋友問是不是有什麼隱藏關卡，能觸發什麼線索。

我說我亂來的，我就是無聊想看看。

朋友說我真的很無聊。

無聊後才有得聊

雖然沒有觸發任何機關，但我知道在這個遊戲開頭的廢墟宮殿場景裡，右邊有五根柱子，每根柱子的花紋不一樣；地上掉落了五塊磚頭，這五塊磚頭大小紋路不一，它們對劇情推進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想為什麼是五塊而不是七塊，一定是遊戲開發人員討論過的吧。繼而想到自己工作時為角色寫台詞，為什麼一定要這麼說，為什麼要用疑問句，不能用感嘆句，不能用陳述句，雖然這句話說完只需要不到兩秒，很大程度不會被觀眾記得，甚至連演員都會忘記自己曾說過這句話，它立刻就會被遺忘在整部電視劇裡，可它就是裡面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少了它，不是說不行，從整體來看，總是會覺得哪裡很彆扭。

「那五塊磚頭就是這個作用吧。」我對朋友說。朋友哈哈大笑：「你真是很無聊啊！」

「你真是很無聊啊！」這句話突然讓我想起上次回家時，我和爸媽在飯桌上的對話。

我跟我爸抱怨：「那麼多年了，我很不能理解媽媽，客廳明明有黃色的燈，多溫暖，她總不開，反而老開那個白色的燈，感覺特別陰冷。而且明明屋子裡那麼暗，她也不開燈，為了節約電，可萬一外婆摔倒怎麼辦？」

我爸也很惆悵地看著我：「我也不喜歡白光，我也喜歡黃光，但說了那麼多年她也不聽。」我就扭頭問我媽：「你到底怎麼回事噢，心裡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啊？」我媽還沒回答呢，我爸突然說：「你媽屬蛇的，這個年分的人跟屬相一樣，就喜歡陰冷的環境，所以不喜歡開燈，比起黃光來也更喜歡白燈。跟在不在乎我們沒關係，這個是天性。」

我頓時脫口而出：「爸，你真的很無聊啊！」

沒過兩秒，我回味了一下，覺得我爸說得很有道理，我媽不是不在意我們，而是她本性就是這樣。

我突然就釋然了。無聊雖然看起來無聊，但無聊之後，往往才能有得聊。

（摘自《一個人就一個人》，四塊玉文創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