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博
翌日清晨六點,我又被牙疼驚醒,全身幾乎崩潰。顯然,止痛藥的療效時間已過。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回想前幾年,見到八旬老太牙疼得流淚,我還難以引起共鳴。此時此刻,自己的牙痛如附骨之蛆,誰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牙疼本來就是一種病,所以才「要命」。
周六晚餐後,我照例上網瀏覽新聞。忽然間,大牙隱隱作痛。但一時又分辨不出哪顆牙疼,連上牙還是下牙都吃不準。對鏡自照,拿著筷子一一點戳,花了十來分鐘,最終才確定是左下頜倒數第二顆大牙出了狀況。
回到書房繼續閱讀,但是牙齒疼得愈來愈厲害。內子聽到我的叫喊聲,連忙拿來止痛藥。我說現在吃下去,晚上睡覺怎麼對付,她說大不了臨睡前再吃一顆。大半輩子以來,我的身體一直健康,幾乎不碰藥。即使偶爾感冒,也是喝幾杯檸檬水就可治癒。我深信任何藥都有副作用,盡量不吃或少吃。考慮再三,我決定臨睡前再吃藥。
離休息還有四五個小時,如何熬過這艱難的時光呢?我隨手翻閱書籍,依然難敵牙疼。我自幼熱衷觀看諜戰劇,乾脆上網搜索,很快找到了四十集的熱門劇。果然不出所料,我看了第一集就著了迷。一個晚上,我一口氣追看了五集,似乎將牙疼拋到九霄雲外了。到了晚上十二點,我吃了一粒止痛藥就上了床。大概是太睏乏了,我飛速進入夢鄉。
翌日清晨六點,我又被牙疼驚醒,全身幾乎崩潰。顯然,止痛藥的療效時間已過。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在上海與幾個好友聊天,突然有一個年長的朋友跳了起來,邊叫喊著牙疼邊揮拳擊臉。那時我還年輕,對他人的牙疼毫無感覺,內心甚至還嘲笑其行為太誇張了。前幾年,見到八旬老太牙疼得流淚,我還難以引起共鳴。此時此刻,自己的牙痛如附骨之蛆,誰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牙疼本來就是一種病,所以才「要命」。
起床後,我勉強吃了幾口粥,牙齒變本加厲地疼痛,食不知味。內子看著我慘兮兮的樣子說,非要去看牙醫不可了,但今日是星期天,診所不開門,再說多倫多尚未完全走出新冠病毒疫情,不知是否能約到牙醫,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周日整整一天一夜,我就靠看諜戰劇度日,一共追了十五集。臨睡前又吃了一粒止痛藥,馬上奏效,沉沉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一早晨九點,我打電話給牙醫診所。祕書說因疫情積纍了很多手術要做,今天幾個牙醫都排滿了。無奈之下,我只好使出三寸不爛之舌,求爺爺告奶奶;最終一名牙醫答應,午餐前抽暇給我看。
我如約來到診所,看到牙醫好像見到救命恩人一樣。牙醫詢問、檢查後,先拍了X光。不一會兒,他指著片子解釋起來,牙床局部壞死,牙根感染,左下倒數第二顆大牙已鬆動,且根據紀錄這顆牙幾年前曾補過,不立即治療,根本保不住。他說治療有兩種方法:一是馬上拔牙,幾個月後再考慮如何補牙,二是根管治療法(俗稱「抽神經」,粵語叫「杜牙根」),即移除受損牙髓、清潔及消毒、填補及封固牙齒,最終保存牙齒。他認為保留天然牙齒更為理想,比起不可逆轉的拔牙程序,根管治療對身體造成的影響更少。但這個治療法比較繁瑣,要就診三四次才能完成。
我直截了當問牙醫,根管治療法是否可能失敗。他說,是的,如果消毒不徹底會導致牙髓腔再次感染,最終還需拔牙。為了避免吃二茬苦,我毅然決定馬上拔牙,一了百了。聽了我的決定,牙醫表示讚同。他關照助理,立即準備拔牙。
在等待局部麻醉的過程中,我不由得思緒萬千。陪伴了我五十多年的滿口牙齒,為了我的生命延續,它們任勞任怨地咀嚼,沒有一顆偷過懶。直到如今,有一顆牙要永遠離開我的肉身,那畢竟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難免感到依依不捨。高中時代,讀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文中提及「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留下了難以忘卻的印象。眼下,我也將有「狗洞」了,會有人也笑我「齒缺」嗎?好在不是門牙,別人看不到。
未曾料到,拔牙的過程極其簡單。在牙根處注射麻醉後,牙醫三下五除二就把牙拔出來了,似乎感不到疼。手術後,助理遞給我一張中英文版本的「拔牙注意事項」。牙醫再三叮囑我,二十個小時內避免吃太熱太辣的食物,也不要喝酒,最好吃比較軟的食物,腫脹一般持續三天才會逐漸消失。
臨走時,我希望把拔下的牙齒帶走,作個紀念。助理馬上遞上小塑膠袋,她說牙齒已消過毒,可以放心保存。我接過輕輕的牙齒,心裡感到沉甸甸的。不管自己天生的外表如何年輕,再怎樣打扮,脫齒已經開始了,邁向老年已不可抗拒,好自為之吧。
再仔細斟酌,面對不可逆轉的新陳代謝,保持年輕的心態最重要——也許,我們唯有如此,方可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