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三級警戒的日子漫漫無盡頭,緊繃的生活也日漸出現疲態,相較於五月下旬草木皆兵的惶惶然,現在多少怠慢了些。
室友A在群組上先斬後奏,請朋友來家裡聚餐。一聽到「聚」,我與其他室友們難免擔憂。非常時期一聚,低調偷來的歡樂裡,誰也拿捏不準是否潛伏病毒。可是,室友A說一切是為了在家禁閉多時的家貓阿雞師解憂,她請朋友帶貓咪來,與阿雞師同樂。轉頭見窩在沙發的阿雞師,一雙大眼低低望著他方,在想朋友嗎?身邊環著一圈憂鬱。我們竟為了這理由,放行了。
朋友來,室友們與我識相地躲在房間,不敢隨便出房門。但愛貓之人想貪看別人家的貓咪,又不敢,隔牆聽阿雞師與別人家的貓咪在廊道與客廳奔馳,尖刺的爪子刮搔木地板,聲音又近又遠。室友A的朋友朗聲說:「他們處得真好。」這個下午大概是阿雞師近月來最開心的時刻,室友A或許也是。
晚上,室友A送走朋友,我們開始地毯式噴酒精。說來誇張,但只要想起新聞每日報出病毒之凶殘,人類再怎麼誇張也不及病毒,我們得先固好最後的堡壘。正當此時,室友A一邊洗碗善後,一邊斥責阿雞師。
「阿雞師,人家是女生,你不可以那麼粗魯,會嚇到人家!」
大概阿雞師太開心、也太喜歡對方了,他只要一欣喜便忘了拿捏分寸,猛烈飛撲到對方身上,我們總覺得公貓本性如此,一頭小獸,喜怒哀樂外顯於行,情感直接,倒也頗man,便默許如此。有些事是自己人就算了,偏偏是別人家的掌上小貓,初次被盛情嚇壞,慌忙躲回主人懷裡。
其實,我也曾被嚇壞一次。不是阿雞師,是一個尚未經世事的理工男孩。
大學時流行抽系伴,我讀的中文系還算搶手,周周有學伴可抽,彷彿周周開獎的樂透。也的確是樂透,與對方成為好友、晉升男友,或者直接破局,對盤、不對盤,一翻兩瞪眼。理工男孩與我在當年還盛行的MSN上相逢,我透過小小方格猜測對方的長相輪廓,只有側臉,五官還算深邃,正面就不曉得了。他主動攀談,話題總是長驅直入,不出幾天,他探問起我的身高體重星座生肖興趣修課社團,感受得到他迫切想與人交朋友,只是太過心急、太過想要,那些「太過」轉化成一個個盤詰似的提問,浪潮般天南地北襲來,猛浪擊打岩壁,逼迫我遞交答案。問題是哪有人這樣交朋友,像個戰士進攻城池?我下意識縮閃,打馬虎回應,殊料我也是涉世極淺的人,立刻形跡敗露。對方生氣,我也生氣,偏偏我們都是直性子的人,怨懟之詞毫不扭捏在對話框內砍殺起來。朋友知道後,雖幫忙啐了幾口,倒也不忘訓誡我:待人何必那麼直?
在不過分的情況下,待人為什麼不能直?
很多年以後,我仍沒參透箇中道理,只是行在江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人們的情感經常彎來繞去,看似喜歡你的人,壓根討厭你。我看不穿面具背後真正的臉孔,讀不出讚美的本意是貶損還是其他,久而久之只能容許自己變成一枚蚌殼。忽然惦念起那個理工男孩,他直接,可沒有惡意。都要被傷過,才會曉得能直接坦白喜歡你、討厭你的人,才真正值得尊敬。
不過,室友A有她的顧慮吧。忍不住對著阿雞師訓了十來分鐘,教他怎麼當個gentleman。只見阿雞師把頭埋在雙手間,似乎很苦惱,「你們人類真麻煩,開心也要顧此顧彼,那麼造作……」
唉唷,室友A,放過阿雞師吧,他也不過就是、就是一隻可愛的小直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