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天神哈莫，搖晃大樹，落下的葉子變成了人。」看到這樣的一個句子，你會不會想：那接下來呢？它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好奇心，在人初誕生的世界裡，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人又是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是每個文化的神話的開端，開天闢地的故事，以及人誕生的故事。不僅僅是你，我們遠古的祖先，一樣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所以神話大師約瑟夫‧坎伯說：「主題永遠只有一個，我們所發現的是一個表面不斷變化卻十分一致的故事。其中的神奇與奧祕是我們永遠體驗不完的。」

坎伯把神話看成人類體驗內在生命的歷程，我們必須結合生活經驗與內在歷程，才能感受到存在的喜悅，而那就是人類所追求的目的。因此我們對於存在議題的共鳴，引導人類祖先寫下神話，甚至我們開始改寫神話。

神話，就是與神對話。所以充滿開天闢地、人類誕生，諸神戰爭、以及人與神的關係的描寫。神的力量往往是超越人的想像，但有些特殊的人總是成為人與神之間的媒介，既具有人性、同時也具有神的力量。說明了遠古時代人與神之間並非涇渭分明，那個中介而灰色的地帶，總是兩者權力鬥爭的領域。

破蛹而出的感動

二十一世紀是心靈的世紀，儘管大部分的人覺得談神、談心靈、談內在是件非理性且不現實的事，但我們還是下意識地透過社交媒體，閱讀占星專家為我們預測的每周運勢，也喜歡用星座替身邊的人歸類，而且過年的時候也去廟裡安太歲、求平安。我們對神的需求還是那麼龐大，我們疏離的，其實是不再相信天神用葉子造了人，女媧用石頭補了天，還有后羿真的射下九個太陽。

是迷信，還是內心隱喻？我們看懂了嗎？

打開《牟吉》，就有種被無形力量捕獲的感覺。那種相似的力量來自四面八方，角斯的繪畫狂野而充滿力量，填滿版面的色彩與大幅度的人物線條，符合天地初開的那種想像中的壯闊感。樹的糾纏而源長的意象，也讓我想起許多神話裡的所謂「生命樹」。

牟吉在樹上結蛹、誕生，從蛹中突破而出的畫面，也讓我想起《西遊記》裡的孫悟空誕生的狀態。這種突圍感，我總有點感動，好似人們在低潮過後，經過長時間的潛沉，進而破蛹而出的荒鮮感，粗礪而奔放，看著就有一種感動。

在角斯的創作中，把原本神話裡族人嘲笑牟吉的部分，改編成族人教導且馴化他的力量，我覺得是非常有意思的部分。在這個部分裡，我看見人與自然之間的相處模式，比起原始版本，角斯的版本裡更有愛的意味，更有關於人的自覺的部分。包括族人安撫牟吉時唱的歌，包括教導牟吉成為適當利用自己力量的獵人，族人被描述成安定力量的所在，而太陽則是具有嫉妒與競爭人性的神祇。

讓心靈重新復甦

鄒族射日傳說裡簡單的故事，到角斯手裡則是成為神人鬥爭的故事，人所擁有的強大力量（究竟可以多大呢），足以逼得太陽落荒而逃，足以使天地失色，足以喚來怪獸，致使大地變色。所以當人們擁有媲美於自然的力量，我們究竟能得到什麼呢？

「當力量握在手中，你想讓你的世界變成什麼呢？」儘管角斯自己說明塑造這個角色的背後意義時，是指在瞬息萬變的世界裡，我們如何創造自己的世界。但我總覺得，這個根植於傳統的原創性，還是活生生地指向了整個世界。

我們曾經引以為豪的控制世界的能力，到底讓世界變成什麼呢？那個憑空而出的怪獸，如果也是全人類的意念，在現下的狀況中，那又是什麼呢？那會是我們一覺醒來就驚覺的惡夢嗎？

「神話是眾人的夢。」神話潛伏在心靈底下，隨著我們的意念與行為有著不同的變形。《牟吉》最後讓族人再一次唱歌圍繞牟吉，讓他殘破自怨自哀的心靈與力氣重新復甦，那重新長回來的力量是用紅色顏料去描繪的，我感覺看到熱情和愛心，那不只是在《牟吉》出現的結局，在許多造成熱潮的電影、動漫、奇幻故事裡，都有著類似的結局。愛是解決一切的答案，聽起來很陳腐，卻是共同的神話啟示。

因此，神話不在了嗎？開天闢地、人類誕生的神話很不實際嗎？要不要試著拿起你身邊閱讀的任何一則新聞或故事，以及看看人們的解決方式，去發現它們主題的共同性，或許真的能看出什麼，或者你找到的只是關於你個人心靈的映照，那也很好，都是所謂「心靈的現實」（河合隼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