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行旅】 異鄉的便車

文/蔡莉莉 |202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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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莉莉

想起洛杉磯,就想起我一生中最接近藝術的歲月。回想那段求學時光,搭便車成了一種日常。

在公路密織且大眾運輸匱乏的洛杉磯,不習慣開快車的我,高速公路遂成為結界。我只開一般公路上學和買菜,到不了遠方。

遇到校外參觀課,便與公車族的同學小星結伴搭便車。小星的膚色宛如白雪公主,她來自冰天雪地的山形縣,令我想到日劇《阿信》的故鄉。礙於日語發音的關係,小星很安靜,總是一逕微笑,經常是我說,她點頭。要不就是我寫中文「冬粉」,她寫漢字「春雨」,確定彼此說的是同一種物事。

珍妮是在美國長大的韓裔女孩,我和小星經常搭她的便車,她似乎不在意已婚的我們比她老,喜歡與我們聊天。珍妮打算從家裡搬出來與男友同住,我直覺地問:「妳媽怎麼說?」她瞪大眼睛說:「為什麼要管我媽怎麼說?」(Why would I care what my mom thinks?)我的老派,無所遁形。

愛爾蘭裔的同學肯尼,從紐約來好萊塢打天下,除了上美術研究所,平日是個臨時演員,散發著一種混合神經質與表演欲的氣息。我和小星搭他的車到洛杉磯美術館上課,他興奮地說,最近和湯姆克魯斯演同一部電影。肯尼口中的湯姆,會主動向他打招呼問好,絲毫沒有巨星的架子。記得那部片子是《夜訪吸血鬼》,肯尼蒼白瘦削的臉,還真的不大需要化妝。

遇到肯尼軋戲,我們便改搭上海同學老張的便車。老張是文化大革命的倖存者,費勁來到洛杉磯,打工過活。他繪畫底子頗強,但一身病痛,經常開一陣子車,就必須點眼藥水。高速公路行駛中那簡直像是特技表演,現在回想起來,年輕的我怎麼不覺得很危險?

有一回,搭美國女孩卡蘿的車,到教授海邊的工作室上創作課。卡蘿和我共用研究生畫室,她身形嬌小,經常用貨車載一袋袋的水泥,以獨輪車搬運,再把水泥攪拌成雕塑作品的原料。卡蘿看見拿著畫筆坐在畫架前的我一臉驚訝地望著忙進忙出的她,便說:「身高和我一樣的男生,再重的東西不也都是自己扛?」(Guys my height all carry their own stuff, no matter how heavy, so why wouldn't I?)卡蘿是我女性主義的啟蒙者,從此在我的腦海裡標誌了一座獨立性的界碑,提醒我面對性別的真平等。

某次,討論課的議題是身體藝術,瑪麗邀師生到她家看她的作品並進行討論。她一面開車,一面告訴我,男友若嫌她菜煮得不好吃,她絕不隱忍,拒絕被馴化。當我說起正被催促生第二個小孩時,她正色望向我:「身體是妳的,只有妳自己有權決定。妳大可問她們:為什麼妳不生個孩子給我?」(Your body, your choice. You should ask them, why don't you have a baby for me?)瑪麗永遠不知道,她啟動了我的女性自主意識,影響我後來的人生決定。我恍然明白,在人生劇本中,不要輕易刪除身為主角的自己。

研究生第二年,我擔任版畫助教,課後必須整理器材。海倫常幫我收拾教室,偶爾載我一程。她是個豪爽的中學美術老師,言談時常提及女友,從不避諱自己是個女同。有時,為我解說對女性不友善的英文俚語,提醒我不要被欺負,讓我感受到同志細膩溫暖的一面。使我懂得,沒有人應該被貼標籤,沒有人的權利可以被剝奪。

倏忽返台二十多年,昔日同學早已消失人海不復尋。洛杉磯的日子,就像時間的斷層,積澱許多遙遠而模糊的故事。由於搭便車,多了與不同文化的藝術家交談的機會,我學會用不同角度看人看事,意識到人生沒有標準答案,社會的主流觀感並非唯一量度。那是縈繞我心底的座標,使得後來的我,想起這段解構又重組的時光,仍然能感受到血液某處隱隱的跳動,如此長久,如此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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