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振裕
今年冬天特別冷,油菜花也開得特別盛。家鄉一畝畝的油菜花田,早趕在立春前和入褐土,釀成了春泥護養來年的稻禾,家鄉的水田代代年年皆是如此。
立春前,難得在市區的菜攤上還能見到整理成束的油菜花。若是在家鄉,油菜花不必花錢買,晚冬收割後的稻田畝畝皆是,想吃時,自家田地裡彎個身,摸幾把莖有拇指般粗的油菜花,晚上的餐桌上就多了盤爽脆多汁的佳餚了。
油菜花撒播遍地,肥沃作物身價鄙俗,葉帶粗纖,但莖嫩多汁,只是若要炒成一盤,前置作業還得煞費時間。雖得用錢買,但二十元一大把,就能回味這鄉間野味,還有對母親深深的思念。
母親生前,這時節最愛炒油菜花了。每每回家探視伴陪,餐桌上總有一盤濃濃家鄉味的熱炒油菜花莖,那是母親打田裡採摘下,去蕪存菁後的拿手菜,經濟實惠又好吃。但也就覺得好吃,從沒細想要炒成可恣意飽腹的一盤,是那麼煞費功夫。
一把十來枝還開著點點鮮黃花瓣的油菜花,取下尾端帶花的細嫩莖葉,再從根部一絲絲地將粗老的外皮剝離,青綠的粗纖一一剝除後,顯現出嫩白且依舊殘留青綠纖維細絲的內裡,接著,得再更細膩地挑揀。可食用的一小段幼嫩得來不易,母親常常炒出的那一大盤攏尖的油菜花,年長視力漸模糊的她,得費了多少時間精挑細揀又慢剝呀!
母親在世時,我也常和她一起挑揀油菜花,卻沒有這一回的細膩感觸。人呀!是不是得在失去後才能領悟每個當下的可貴?就像油菜花賤價的底蘊與那雪白細嫩的滋味,是身為母親最平凡卻偉大的包藏。
十來枝的油菜花,好不容易剝除老纖粗葉挑揀完後,只剩下小碟一盤。我學母親加點碎蒜熱油快炒,和水悶煮熟透,雪白摻些碧綠的莖梗轉成了透明如玉,再調味起鍋成淺淺的一盤。
「還記得阿嬤炒的油菜花嗎?」晚餐時,我特別問了女兒,她夾了一口大讚:「好好吃!雖然看似柔軟但仍然爽脆多汁,有阿嬤的味道。」是啊!那就是跟母親學來的滋味。我也夾了些,細細品、慢慢嚼,恍若母親依然在世,她只是待在家鄉,然後每逢這時節,就到油菜花田裡摘幾把油菜花,再慢慢、細細地挑揀著,備好菜等待我回去嘗呀。
來年冬末春初,家鄉收成後的稻田裡,油菜花依舊青綠片片,接著燦黃田田。可惜的是,母親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只能在油菜花的滋味裡懷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