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遠馨

大家都叫她阿瓏，沒有姓氏。

幾乎無人知曉她的來歷，城裡的人都知道「飛天閣的阿瓏」。五歲起，家族長輩苦口叮囑，忘記本名，自此，人人喚她阿瓏。

馬車停在太子宅門前，阿瓏邁著婀娜多姿的步伐，走進「毗沙閣」的偏廳，端莊安靜地立在門口。珉瑜看到阿瓏的麗服盛裝，和隨行侍女齊全隆重的行頭，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之又露出滿意之色，向阿瓏點頭微露笑意，人的衣冠就是禮數。

皇后盈盈走來，眉梢眼角已有歲月痕跡，但氣質雍容，她的目光輕掃過阿瓏，約莫二十三、四歲，眉目如畫，冰肌玉膚，風姿盡展，全身上下的裝扮就是飛天閣招牌。阿瓏優雅地展示身上這套大朵牡丹翠綠烟沙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一一介紹特色細節後，將一疊設計稿平鋪在桌上，和對應的頭飾、髮髻分別配對。

曹文殊帶著一串笑聲從屋外小跑進來，屈膝行禮，「姑姑，我下課了，您找我有事？」眼光落在這一身華麗打扮、儀態不俗的女子身上，她極少對女子的妝容感到興趣，卻被她儀靜體嫻的姿態，不傲不卑的氣質吸引。

「阿瓏，見過文殊郡主，今天請閣主過來，多半是為了她。」皇后拉著小殊的手。

小殊額頭見汗，左頰上一條汗水流量下來，直流到頸子中，她伸左手衣袖擦了擦，臉上紅暈如屋簷下掛著的一串串紅辣椒，侍女拰一把清涼的手巾伺候曹小殊擦汗。

「俊秀美少年，天生麗質，細肌嫩膚，換上女裝，微施粉澤，定是顏如玉，氣如蘭。」 阿瓏的輕聲，讓人聽了舒服，人在江湖內，卻無江湖氣，倒有一分俠女的氣質。

「成天和男孩子一起，習武騎馬，再不調教一下，以後怎麼嫁人哪？我這做姑姑的可擔待不起。」皇后語氣滿滿的寵愛。

「姑姑，穿金戴銀，梳高髻我可做不來，也不想嫁人！」小殊撇嘴撒嬌道。

「我聽到了，誰要嫁人啦？」屋外傳來低啞溫潤帶著笑意的聲音，太子筆挺修長的身形隨而進屋，「母后，我下課了！」向皇后行禮，不急不緩道，「小殊一下課，便急匆匆地跑來，我跟著來看看是什麼新鮮事兒，居然不帶上我！」

「我為小殊請來了城裡最富盛名的美妝老師，幫你表姐打理打理。」

太子對屈膝行禮的阿瓏頷首，他高挑若竹的身材，身著冰藍上好絲綢，繡著雅緻大雁花紋滾邊雪白，巧妙地烘托出一翩翩少年，貴氣逼人，閱人無數的阿瓏也不禁為之驚豔。小殊撇嘴笑瞅著太子，「你又來湊什麼熱鬧？談的都是女孩兒的事。」

「女孩兒？妳哪一點兒像女孩兒？不過，我已經說過，妳的終身大事本貓王負責。」太子拍拍胸脯笑道。

小殊急得跺腳，要伸手打太子，皇后又笑又責，「太子，不可如此放肆！你們都幾歲了？玩笑要有分寸，讓閣主見笑了。」

「奴才見姐弟打鬧，像龍鳳胎似的，一個生得俊，一個長得俏，心裡羨慕著呢！皇后娘娘慈德兼備，是太子和郡主的福分。」阿瓏眼中含笑，說的真心話。半晌把話題帶回「花鈿」，貼在眉間和臉上的小裝飾，是貴婦們極盡所能奢華的裝飾。

「傳說中有個公主，在花園的廊下仰臥睡午覺，殿前的梅樹被風一吹，一朵梅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額頭上，額中被染成五個花瓣，拂之不去，看起來更嬌媚動人，人人看了都驚豔不已，宮女們紛紛仿效，所以又稱梅花妝。」阿瓏繪影形聲地描述這想像力豐富、別出心裁的花飾品，吸引了在旁漫不經心的小殊。

皇后瞥見小殊豎起了耳朵，眼睛一亮，準是有了新點子，便向珉瑜遞了個淺淺的眼神，珉瑜不露聲色地移近小殊身邊，目示阿瓏，「這花鈿造型可以依人設計嗎？」

「可以，我們事先設計造型，用不同材質貼上就是。」阿瓏笑回，「一般用金箔、銀等製成花型，除了最流行的梅花，還可以做小鳥、小魚、小鴨，十分美妙的。哪，妳看，皇后額頭間是金銀相間的梅花。」

「可不是，看上去高貴雅緻。」珉瑜把銅鏡遞給皇后，詢問的眼光投向小殊。

「姑姑，您這樣子是有點神祕，又有點脫俗，好看！」小殊笑瞇瞇道。

皇后心對著銅鏡左顧右盼，輕笑頷首。

「阿瓏，可以貼小貓兒嗎？」珉瑜向阿瓏傳個眼色，阿瓏立刻接住了。

「當然啦！」她眼睛看著珉瑜，餘光輕輕瞟向小殊的反應，投其所好，見小殊目光閃動。

珉瑜不漏痕跡地推波助瀾，小殊臉露為難，心裡想著把貓兒當裝飾貼在臉上，該是多新奇的事兒，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

飛天閣，創造「美」的作坊，和隔壁店鋪裡擺設的五花八門，鮮麗豔俗的布料相比，飛天閣顯得素雅樸實，美妝櫃檯後的牆上是黑木架，幾何圖形的交叉排列，四個區分別擺設了妝粉、黛粉、胭脂和唇脂，裝在精緻的琺瑯盒或者純淨的白瓷盒。

竹簾半挑著，阿瓏輕盈的身段從簾後走出，青裙曳地，烏黑若雲的秀髮挽成如意髻，僅插了一蓮花白玉髮簪，顯得清新幹練。她的笑容溫暖真誠，親切卻不世故。

小殊來到店裡，一反平日活潑爽朗，安靜不帶風地進了鋪子，參觀了作坊絲坊，卻只淡淡地點了頭，輪試七八個貓的板樣，最終選了一款翹起尾巴的貓型定樣。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飛天閣門口。身著白色騎裝的太子翩然地落地進閣。阿瓏聞聲立即出來迎接，笑意盈盈，略帶歉意道，「郡主身體微恙，正著後面歇著呢！」

太子快步隨著阿瓏到內室，見小殊側臥卷身，頭髮鬆亂，臉色暗沉且蒼白。

「我沒事，肚子疼，今天不能和你們去打獵了。」小殊用手撐著身子。

太子傾身扶她躺下，「別動，我幫妳把把脈。」 阿瓏在旁細細觀察兩人的互動，對這文武兼備的美男子好感倍增。太子在佛寺裡修行時，和僧人們學了一些醫術，一般症狀也能診出個十之八九。他記得小殊第一次月事時，痛得地上打滾。

「太子，我已經讓人用乳香加沒藥煎湯，等下給郡主服下。」 阿瓏輕聲道。

「嗯，很好，也可以敷在肚子上止痛活血。」

侍女端來兩盒乳香，一盒是淡黃色，一盒是淡綠色，透明有光澤，晶瑩剔透。太子拿起一塊湊近鼻子，「這黃色的果香味很濃，像柑橘；這綠色的接近松香，有薄荷味，更適合燃燒。我幼時摔傷過，宮裡的大夫就是用乳香止痛活血的，就是這個味道。」

「太子，于闐的乳香可是一條財路！」阿瓏說到財路時，故作神祕地放輕了聲調……

（摘自《于闐太子：莫高窟密碼與西域的前世今生》，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簡介

周遠馨

文化人類學者，醉心於古文明，為煙滅於歷史的民族述說傳奇。南加州華人寫作協會會員，14歲起投稿，散文、小說作品以筆名「榮榮」發表於台灣、北美報紙及中國大陸文學網站，在企業商界跌打滾爬20年後，回歸小說創作及文化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