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回到彰化教大學時,我很高興又可以回到三合院住居,武秀才曾祖父留存下來的院舍、稻埕,是我十八歲以前的天和地,從來不需要用台北人的坪數去算計。
結果生活機能最好的四間相連的屋子,留給了二弟,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這裡視聽作息,而我一周只回來睡三個晚上,所以我又整理了三合院龍邊第三棟的一間獨立屋,作為棲息的空間。弟弟們不知道,這一間在曾祖父的時代是牛牢(gû-tiâu),屋頂是蓋著稻草的土埆厝(Thôo-kat-tshù),牛住在這裡。祖父的時代變成土礱間,小時候我還看著爸爸推捒土礱,碾稻穀,牛早已隨著三叔公離開武秀才的三合院了!後來這土礱間也不碾稻穀了,堆放雜物,鋤頭、犁、畚箕、鐵耙、風鼓都在。
整理好的那個夜晚,我睡在單人床上,想著或蹲、或站的牛會靠近窗口或門口,會望著月亮或者尋找風聲的來處?睡在單人床上,我想著後來隨著三叔公到另一個三合院的牛,會想念這間牛牢嗎?而我是想念牠們的。
小時候一直羨慕同學有牛可以牽,可以隨意看牛吃草,還可以騎在牛背上吆喝,甚至於驅使牠們奔馳,就算只跑三兩步也很威風啊!──而我們家沒有牛,空留著一間牛牢。
有一次,走在圳溝旁,遇到同學雲峰和他的牛,我央求同學讓我牽一下牛,他帥氣的從牛背上溜滑梯式的溜下來,很正式的跟他的牛介紹我:「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水順,他想牽你,好嗎?」那牛不置可否,「shuǎi」了一聲,雲峰說牠答應了,好像看見聖杯就斷定神明認可了,將繩索大方交給我,我陪著牠,同學陪著我,從小學門口走到土地公廟那棵榕樹前,牛沒說話,夕陽靜靜看著我們拉長的影子。
我是想念牠們的──睡在牛牢間的那個晚上──想念我牽過的那頭牛,想念我沒牽過的、曾經跟我同處這間牛牢的曾祖父時代的牛。
那一個白天我從元埔村(番仔埔)的明道大學開車追夕陽,進入了芙朝村,他們說這裡舊名「牛稠仔庄」,牛,曾經繁多稠密的田庄。那一個晚上,我睡在自己家裡的「牛牢間」,牛,牢牢黏著農的傳人,黏牢牢的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