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透過「時間」的主題，進入記憶的通道，釋放鎖住的追念，於是也迎向更大的時空。「千年」，是今敏以時間為接續點，喚醒斷層的記憶，通往時空之道，尋找的不是幽靈，不是反鎖自己心靈的空間，而是觀察到自己。

白色雪地裡微沁出血跡，有奔跑的身影，還有一把不知埋藏什麼重要物品的鑰匙。她無論是追逐到滿洲、乘坐太空梭往月球，穿越時空，就是要找到他，將這把鑰匙還給他。愛上他，是她一生的懸念。

地震，是藤原千代子的出生日，也是她父親受災的去世日。一場場地震與千代子的生平故事、愛戀對象連結，更是寓意日本歷史。

二○○一年完成的日本動畫片《千年女優》，曾於二○○三在台灣發行上片，引起廣大的影迷關注；而今年以4K數位修復版再饗不同世代的影迷。這是漫畫家導演今敏（一九六三～二○一○）的第二部動畫長片，他擅於探討人物的內在精神，如「記憶」與「夢境」的追索（本片著重於「記憶」）。

受傷的革命青年（反戰的人權理想者）在奔跑的路途中，與左臉有顆黑痣的少女藤原千代子相遇。滿月的前一晚，是他們一生僅有的一次談話。兩人以手指打勾勾約定次日見面。他告訴她：「在那片純白的世界中，妳會感覺彷彿來到一個遙遠的異世界。」

然而，兩人已無法相見。青年留下的那把鑰匙成為千代子找到他的「理由」。為了找到他，千代子應允電影公司拍片，成為票房明星，以各種片型，足跡遍及遠方，就是希望他能看到她演出的電影，彼此能相遇。

這番終身心繫革命青年的愛情及演出電影的過程，是一段不能捨棄的追尋之旅。片尾，索性將觀眾必有的感覺說出來：「我不斷找尋他，其實尋的是自己。」千代子追尋的愛情、自苦的愛情，都是影子，如同片中不時出現，讓她驚愕的幽靈。形象隱約模糊的蒼老幽靈總對千代子說我恨妳、我愛妳，也可解讀是日本人對日本強烈而深刻的愛恨之情，包括追捕革命青年，臉上有刀疤的憲兵年老時，回顧這段歷史痛苦懺悔。

記錄日本千年歷史

追尋的過程是了解自己的通道，猶如影片的重要物件：鑰匙。象徵可以開啟了解歷史的通道。這部動畫記錄了日本千年歷史，包括戰國、幕府、大正、昭和時期；同時追述電影的百年史，千代子主演的影片類型有古裝、戰爭、科幻等等。追尋的意義，也在於珍惜歷史。

心理學家分析，持續回憶或是遺忘記憶，都是創傷記憶的表現。千代子在追尋的過程裡，就是為了反覆記住愛上的青年。她的愛至為強烈：「每一天，我只會愈來愈愛他。」之後，她哭泣，因為快要忘記他的臉。直至晚年，即將病終離開人世前，仍說著：「我快要去找他了。」無悔的執念，如同片中的幾位重要人物的戀念不捨。

地震連結於各時代，二戰影響人民的生活；月光與雪地形成皎潔的前景，也象徵內在的恐懼；石壁上，千代子的畫像是「記憶」的形塑，經過千代子的述說，讓歷史在影片或紀錄片的建構中，發展出劇中人事物的生命。不被歷史忘記，大約就是今敏的用意。

愛的是追尋的旅程

這部動畫片以浪漫的愛戀與生死之旅包裝，企圖心卻是飽含日本苦痛與震動的心靈。藉著與土地與時空串連，也登上外太空。但是，苦痛與思念消失了嗎？透過回顧，千代子最終懂得：「我真正愛的是追尋他的旅程。」往他所在的方向不斷追尋，更是尋找自己的旅途。放下執念或是堅守信念，都需要「時間」。因此，片尾曲的蓮花與金色的每一天，訴說的是如何看待「永恆」。

重複被訴說的故事會產生自己的生命，躍然而現，且不會變「老」。透過「時間」的主題，進入記憶的通道，釋放鎖住的追念，於是也迎向更大的時空。

「千年」，是今敏以時間為接續點，喚醒斷層的記憶，通往時空之道，尋找的不是幽靈，不是反鎖自己心靈的空間，而是觀察到自己。彷彿回到純白的世界，來到一個並不遙遠，且真實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