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四個老男人，摯深友誼超過此生逾半，當年青春各奔東西拚搏事業，斷了聯繫十餘載後，無意間竟輾轉獲知彼此訊息而重牽繫起舊緣，再約了時間餐敘聚聊，久別重逢驚喜分外，席間把酒說當年、乾杯話過往，數盅歡言昔景種種、幾觥暢談故憶樁樁，豪情氣概荒唐了一整晚。

與俊傑、正誼、文昱同齡，老友跨入中年好長一陣子了，職場打拚奔命，工作還穩、家庭亦和、健康也行，我們都尚在摸索著這樣年齡層的新生活模式，譬如該如何擺對表情姿態、理好儀容體態、練就獨善神態、安妥臨老心態，以超然鎮定面對歲時荏苒的侵殘擾破……然而我們多麼渴望再聚重續，能一起盤算倒數指尖上流逝的點滴年月。

即使重逢可貴，但我們更感同身受著老得腹背受敵，挺過青春兵燹、壯年戰亂，即將迎敵衰老，靈魂卻如壯志炸裂後的幾縷煙硝，迷途奔竄無所依歸，幾番情緒更似黑洞般吞噬膨脹的欲念，若許流離、若許蒼茫似被歲月遺棄而恍惚躑躅，我們都在盡可能為餘生整理，安頓未來的可能。

時光真是把鋒利匕首，恣意在還算健勇的肉軀上劃刈砍劈，也在黑髮間割獲好幾叢白絲滄桑，而哭笑裡皺紋拱起縱橫的谷壑，悲歡起伏得更深了。我們都該練習而且學會如何釋下重負、停下步履、放下牽纏，即使身旁仍不斷攪動紛激起那些鹹得發苦的潮意霉味，迎著春暖夏炙秋涼冬寒的日常，悠閒地漫溯悲歡離合，誠是一期一會、一生一緣。

旅程真的太短太匆促。直直衝撞過來、重重威脅加深的「老」，老臉老氣老態老邁老花眼的節節衰退，我們都即將謫為一介老朽老夫老奴老漢老叟，不再老江湖老油條老王賣瓜，許以老莊老僧為範，倚著老婆老友老鄉老兄老酒老狗，伴陪老成老景老境，且由老派終老。

四個老男人，幾小時難得的敘舊，只夠寫下曾經青壯的幾句開頭，之後的長篇哪夠說盡聊完。屢屢舉杯互敬、交換豪氣干雲，多添記了幾段散失情節，我們都瞥見對方剛歷經過坎坷崎嶇的輝煌，那都是被命運半推就的忐忑震撼，如此硬著頸、挺著身、撐著志奮勇力禦向前……我們溼漉漉地潰決，為告別彼此的曾經過往，扭結寫不出雄壯威武的老殘難題。

風華盡褪、鋒芒不在，年歲更闌珊向晚，丟下滿桌杯盤狼藉，結了帳、道了別，相約以「一起，老」情義互擁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