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羽書

他在，他一定在！我知道楊牧一定在現場！他就是冷冷旁觀著，不管周遭多吵雜，不管內心多炙熱！

二○二○年九月五日晚上七點國家圖書館總館的演講廳內，趨勢教育基金會與國圖合辦的「愛是我們的嚮導」紀念詩人楊牧的詩劇場，他，一定在現場！

因為疫情我停留在台北，比往常去你府上吃飯的次數更頻了。從最初在你西雅圖的家中，面對湖的窗前座椅，你倚著旁邊的大火爐端著啤酒，我和盈盈喝著紅酒，三人的暢飲漸漸加入跨過可以喝酒年齡的常名了，不知是否因為你愛啤酒，常名竟然學會釀出非常好喝的啤酒，我們和汪玨、Leo圍坐在後院的爐火邊，喝著常名釀的啤酒，吃著他烤的棉花糖，那該是你最自在開心的時刻。因你健康的關係，這幾年三人的暢飲成了兩個女人的對飲，想想自己很壞，竟然不顧你沒有酒的感受，你依然用冷冷的眼光看待這件事；有天，我說想念你調的馬丁尼，你說：「我不喝，可以調給妳。」感動！卻不知你內心是否為酒翻騰？

你跟我從不談文學，因為你的詩太寬廣，文字太深厚，早已是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大家，跟我戲耍的雜文不成比例，沒有交集，我猜你應該覺得我不認真，所以我們不談文學，除非有你的文友或學生在場，我也就從旁聆聽，默默接受教誨，哈！

你為孩子們的事總是掛念，我的女兒申請南加大時，你親自打電話給在該校任教的張錯，為她寫推薦信，這源於我移民溫哥華時，常名有時周末來溫與名師學小提琴，你和瘂弦也偶在我家小聚，看著孩子們漸長，楚戈常焦急著說：「這麼好的兩個孩子怎麼不交往！」如今他們各有家庭情同兄妹，順便告訴你Victoria也生下一個男娃了，相信你也冷冷的開心！

下筆至此，我才淚崩，始終不願承認你已遠離！二月二十六日晚還在你家相聚，還告訴你們我要去台東；你狀況非常好，沒忘對我說：「妳很幽默耶！」其實我不是幽默的人，只為逗你開心。如今，你常坐的位子已空，再也聽不到你說：「妳很幽默耶！」

我跟小之芸依舊玩著一樣的遊戲，往日她總是不認輸的跑向你告狀：「阿公，她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出去！」你無奈地看著我們，猜你心裡在說：「你們好吵哦！」當她不認輸想再向你求救時，發現椅子空了……看我一眼，我轉過頭不想落淚。精靈的小之芸會喃喃自語：「阿公去很遠的地方，他不回來了……」其實是說給盈盈聽的；在散步時也會對常名說：「我知道你想你的爸爸……」

自你走後，在盈盈面前很怕提起你，不想兩個好強的女人相對淚泣，每逢七我都為你誦《阿彌陀經》與《心經》，三七的前夕我夢了你，去你家開門的永遠是盈盈，怎麼突然是你？「盈盈呢？」你回我：「她太累了，在睡覺。」我知道你有多心疼與牽掛呀！你百日，我穿搭海青為你誦經，心情無比複雜，在佛教百日必須祝福你去極樂世界蓮登九品，但不捨呀！第一次看盈盈落淚，她是要有多少你筆下的勇敢才能挺過這思念！

昨夜詩劇場演繹你的詩作，在在顯示你對家鄉的思念，對愛的刻骨，對蒼生的憐憫，對妻、子的深情，尤其之芸的到來更增添你生活的情趣。除了在學術研究與創作的輝煌，生活的豐富更讓你無比滿足，而你知道這成就有一半要歸功於默默陪伴、照顧，為你張羅一切維護一切的盈盈，你就是她的天她的地……記得最後一次相聚，我還開玩笑說：「你真的要謝謝她把你照顧得這麼好……」

沒想到你對她深情的凝視也是告別……

慶幸病痛沒有折騰你，讓你保有你堅持的生活品質與尊嚴去佛陀莊嚴的國度，但願盈盈與孩子們能生活如昔，相信這將是給你的最大告慰。

佛教講因緣，祈盼有緣來生再續，盈盈還能是你最美的伴侶，還能繼續三人的暢飲……

「妳很幽默耶！」寫在你第一個冥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