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靜芝
自州府嚴定居家避疫以來,禁閉在家多月,頭髮亦如禁閉的庭園,荒蠻草長、自由拓展;單單束髮綁辮無論如何捆綁不了叉枝逆梗,非得剪子鉸剪一番。
理髮師說不知政府何時解禁開市,我們遂搜出二十多年前買用的剪髮刀。彼時我與二子在先生操刀之下,三人髮式一致,前額一綹笨拙的打橫劉海,顯露在照片裡的突梯滑稽,如今看來,倒多了分沒有修飾的真誠。
第一次帶幼子去理髮店剪髮時,由於習慣了爸爸剪髮,竟嚎啕大哭,如同他三歲時第一天去學前學校上學,邊哭邊緊拽著媽媽不放。理髮師剪完,他看出鏡中的自己較先前帥氣許多,爸爸便失去了作為他私人理髮師的資格,亦如同第二天他再去學校即歡天喜地。我那曾被他的小手硬抓著的手反黯然落寞,他向前愈跑愈快,唯有我的祝福才能追趕上他。
趁陽光大好,我們搬了椅凳去後院,另備妥梳子、剪子、噴水瓶、小鏡子。並翻出母親生前親手縫製的粉紅色罩巾,兩根小細帶在頸脖邊繫緊,整身都能被裹住,防止髮絲掉落纏身。
我和先生互相揣摩剪髮技術,一刀一束髮落,咔擦咔擦地他讓我成了個性格小男生,我使他在質樸裡看來彷彿年輕了十歲。這意外剪出的輕鬆髮式竟與青春相連,增加了我們對剪髮的信心,即使禁規不卸,我們也不再被束縛。
疫情雖使日常生活不便,許多人卻由此鍛鍊出了各種生活技能。那種能親身赴陣的獨立自由,使得生活的本身更見真意。而學會細細品味,似乎又是一種唯能從歲月中學來的從容。
這次自己在家剪頭髮,讓我覺得人的潛能豐沛。一直以來所接受的教育,好像單行道,被給予一個目標,或者一種型態,不需思考太多,因為已經被告知結局大概為何,也因此,被剝奪掉許多的想像力,可生活中的想像力,我現在愈發能感受它對激發潛能的強度。
我還想到電影《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裡一對離婚的年輕夫妻,由於妻子過去時常為先生剪髮,一次見前夫頭髮太長,興起替他剪髮的念頭。影片中她仍如未離婚前般悉心料理他的頭髮,她看起來仍關心他,他看起來仍信任又滿足地任由她修整。他們其實真不用離婚的,只因某些溝通上的不順暢,攪混了本來可以是清亮的情感。導演用這樣一個剪頭髮的生活瑣屑,透露了對他們婚姻的遺憾;或者說,人們的固執愚昧,引發了許多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