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月

童年時，在村子裡時常可從大人口中聽到的「ㄅㄨ ㄆㄧ ㄉㄢ」，就是客家話「補被單」的意思。這兩天，它突然出現在先生和我的對話中，因為，我正在進行一件大工程。

四十幾年前結婚的嫁妝裡，有一床好大好暖好漂亮的雙人被。記得自己曾對先生說，要一直共被到老，可人是會變的，怎麼知道，不知不覺就由共被到分被到分床了；所幸感情還是一樣好，生活起居則更自在。也因此，那好大好暖好漂亮的新婚棉被，就分到先生的床上去了，畢竟他比我念舊、惜物。

但再怎麼惜物，被單用久總會破，破了就要補。好幾個冬天，我看到先生自己坐在床上，開著燈對著被單穿針引線。我趨前體貼地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他總揮揮手要我離開，我也就樂得清閒。雖然我知道，他的補法特殊且不太對勁。

這個冬天，我建議先生買一條新的被單（其實已經建議過好幾次了），他卻堅持不用。說什麼用那麼久了很有感情啦、這被單的布料觸感很好很舒服啦、大部分都還好好的啦……總之諸多理由，甚至連「少丟棄愛地球」的大道理都搬出來了。

好吧！再用，不丟，但也該讓我大整修了。

把被單攤開一看，就知道要補它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先找好一件舊睡衣當底布，衡量要補的區塊，共有大小三大區塊，應該夠用。分配好底布，再找來一塊硬紙板，自認為比較正確的補工就開始了。

都說萬事起頭難，做比說更難，就先從最大、最複雜的（因為經過先生多次縫補而複雜）那一塊著手吧！

被單先不脫離被子以便隨時整型定位，否則底布縫歪了一切枉然。而所謂底布就是在下面，所以它的邊界只能用摸的，再加硬紙板墊著，才不會縫到棉被本身。一次只能一針最多兩針，無法連縫。

我隨時都得叫自己手腳放鬆，有的時候坐在床上雙腳伸直放在棉被下縫，有時跪起來縫，有時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縫。隨時因應需求，調整坐位和姿勢，愈放鬆就縫得愈順利。而想到先生說的蓋久了很有感情，我更是不敢馬虎，針針用情，帶著恭敬愉悅的心縫補。

底布定位好，接著就要進行表皮清理的工作了。

那大部分是先生亂縫的傑作，線和一些已經破碎的被單緊緊纏在一起，要小心地一一剪除，該剪不該剪更要看清楚。當我一刀一刀剪的時候，一邊想到外科醫生在開盲腸，或是清理前一個醫生沒處理好的傷口時，心境是否和我一樣？

「清瘡」好，接著就是表皮縫合了。此時針法要有點講究，不能大小針差太多不好看，至少要有點學過裁縫的水準，也是墊著硬紙板一針一針慢慢縫。偶爾停下來欣賞一下自己的手藝和自然形成的圖案，咦？有點像人們所謂的「百納被」呢！

每一個區塊的縫補模式大致就是這樣，需要的時間至少三小時以上。所以，我就是每天利用三到五個小時的時間，整整三天才完成這件「ㄅㄨ ㄆㄧ ㄉㄢ」的大工程。

最後一天完工收整，還得將被子和被單分開，檢查正反兩面，做最後的修補。都滿意了，先生提醒我攤開被單，照張相做紀念。是啊！這可是名符其實的「百納被」喔，雖然不是那麼藝術、美觀，但是它保有「百納被」最原始的精神──惜物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