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芙
呼!呼!村公所報告。
各家戶請注意!今天晚上,介壽村燈火管制,鄰近村落全部會發光的物體都須熄滅或掩蔽,空投點周遭區域內人員要疏散,謝謝!謝謝!
一年軍方會有幾次的空投運補。
入夜,山隴澳口據點,全副武裝閃著金屬的冷光,哨兵手中不離槍,兩眼凝視正前方,除了海面上的異動,其他都是蒜皮雞毛的小事。
瞬間,黑了天,也黑了地。
沒有燈火的晚上,對大人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不便,像這樣的時光,可以摸黑做一些半要緊半不要緊的事。
隔壁依母辛勤勞動,永遠都是該做什麼的時候就做什麼,早睡早起,摸黑趕緊上門板;小腳老祖母手搖篾扇,摸黑不停地輕拍曾孫兒頭上、身上、腳上,頓時蚊蚋逃跑,涼風襲來。
我弟從小就怕鬼,怕到不敢一個人摸黑,機率決定了巧合,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遇上全村燈滅時恰巧他正在蹲便桶,魂、飛、魄、散,不知道有沒有揩得乾淨?
「中美斷交」,全國上下憤怒,不再高唱西洋音樂,用自己的語言創作自己的歌。摸黑我夥在鄰居大哥哥大姊姊堆沿家門圍坐石階,小小年紀盪著氣跟著和,有一種關心,有一分熱愛,有一抹淒楚,歌聲如夢裡澎湃的江河,長長的舊街如似眼睛擦得燎亮的那一條巨龍。
黑暗收押了周圍的一切,逼出赤條條黝面的人偶朝向山隴廣場聚集。三大姑談論不休,剛剛電視劇八點檔開封府正在威──武──升堂,鐵面無私的青天老爺聽了秦香蓮的冤屈拍案冒火,猜王朝馬漢肯定是會搬出龍頭鍘來砍了陳世美腦袋的?六大婆仰著下巴長笑,砍了,砍了,早該砍了!陳世美那麼大的駙馬官,誰敢動他?只有那黑咕隆咚的「包大人」可以把他鍘了,為老百姓出出氣,就算煞戲了。
曖曖幽光中一對對眼睛巴眨巴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說歎歎。大叔牌友口裡銜著菸嘴責怪,在賭桌上拍馬祖麻雀,跟著上家,卡住下家,盯緊對家,正準備抓牌進張,伸出去的手全不見五指,一團迷霧,干休罷了!「雀」少「一鳥」就這樣成流局。
大人是消遣練腦力,對小孩來說,物質貧乏的年代造就了無限想像空間。一片烏漆的世界,遊戲更擁有一種難以對抗的吸引力,仿如明火,小孩卻是飛蟲。
我不是半空亂舞的飛蟲,我喜歡當青蛙,整個山隴廣場可以是戲水的池塘,周邊兩側店家前面水泥大排水溝蓋,格局方正是田畦也是家。
天色暗暗蛙媽媽外出覓食,幾隻腿短短彎彎的蛙兒跟著,蛙媽媽自有安排,你當小蝌蚪,尾巴還沒消失,不能跳,只能繞著水溝蓋兜圈子;還有你們是圓圓的卵粒,只能蹲在原地動來動去。
當有敵人闖入蛙媽媽的領地,蛙媽媽口底會不停地一鼓一癟,胸部一起一伏,氣吞斗牛的拳法甩出旋風腿,就把壞蛋趕出去了。
青蛙像老虎一樣獨霸池塘,哪隻蟲兒敢出聲?其實,最重要的是氣勢。
來了!來了!呼隆呼隆。
總是耳朵聰明的人,最先接收到大嗓門活塞發動機的轟鳴聲,所有的人頓時瞪大眼,目光投向牛角嶺東面山,包括我們蛙族,抬頭呀然望著一龐然大物。
出現了!一架質樸渾圓的運輸機從天上壓了過來,降落非常之快,機身屁股將彈糧物資由低空中一摶摶拖曳而下。
「老母機」下完蛋,任務結束,返航。
「啪」的一亮,誰家開了燈,把所有人喚回現實世界。夏夜,習習的晚風,人們便又拾起閒散的心緒,拖曳著各自的影子回家去了,幾個孩童追逐跳躍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鳥歸巢,獸返穴。我自覺像一隻玩傻了忘了回家的蛙,在石縫草根的無光處生存了短暫的時間。
黑暗,原來是如此柔和潤澤。
燈熄,屋暗沉沉,入睡儀式,閉上眼,雙手十指緊扣,心中純真的擔憂與感謝「我們在這裡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別忘了在大陸上受苦受難的同胞們。」摸黑與天上的爸爸說話別有一種祥謐的安全感,我靈的窟窿透出了光芒。
在意志不敵睡意之際,遠從縣政府前山隴菜圃傳來盈盈滿耳陣陣蛙鼓,宛若蛙王國叱吒喑鳴——「白頭海鵰」別過頭去的薄情決絕。
「不改!就是不改國號!」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