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德華

※國家隊

二○二○年，三月，我戴口罩。

拉在下巴，需要時才拉上去摀鼻嘴，比如我鼻涕倒流沒事常要咳個二聲，我怕別人會不安，以及，身在人多密閉空間時，比如搭公車。

新冠狀病毒延燒全球，我們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台灣能跳過什麼，但我每天早上出門前都要打開電視，看防疫指揮中心記者會，那不太有表情的臉孔坐成一排，一式鼠灰背心翻出黃領，有就說有沒就說沒，將台灣的疫情做出最新報告。

然後，我出門，做該做的事，口罩拉在下巴，需要時才拉上去。

醫療人員的奉獻付出、工具機國家隊的速度精度、口罩原料供應商的全力支援、中研院的沒瞑沒日……這次，我可不敢又在那裡說台灣能量都是由下而上；這次，政府精準慎快的決策，和民間的成熟穩定，交互形成量能與質感兼備的國家力；這次，醫療環境有人怕靠近，就有更多人送去溫暖與感謝；這次，藍綠都別強出頭，同一隊才是唯一共識，自己人罵有什麼關係，別國一直在誇讚才重要……這些攏攏加起來，剛好就是台灣二千多萬子民，一點一點定在那兒的全民凝聚力。

※全科題本

校園是認知的啟蒙地，課照趕、試照考、學生照管教、額溫槍、戴口罩、酒精消毒之外，還有你沒想到的。

強調素養導向的新課綱上路了，台中雙十國中老師們出了一份「防疫素養全科題本」。國中會考基本題型的模擬測驗，限定版，含解答，專為防疫出題，這，你想都沒想過吧？

命題範圍：跨領域無國界。考試時間：想多久，隨便你。這？

注意事項第三點是：請務必認真思考作答後再傳給其他朋友。蛤！

第四點還交待，有資料內容或文字校對的問題，「歡迎到臉書留言」。咦？

你沒看錯。亦正亦諧，這才切中現代社會的調性。這份提供參考的考卷擺明了：喜歡你就挾去配，能以一反三更好，所以，若身邊有親友，「可以一起討論作答，增進知識與感情。」

防疫有學問，五大學科，三十六題，數學科還有非選擇題。

社會學科第一題就ABCD的問世界衛生組織（WHO）的會徽。想給學生的知識都在命題敘述中，答案通常很簡單，比如到第五題，題幹將「封閉式管理」說得很明白，目的是聯結到鎖國，就可以出題問「在清朝的時候，也有一位皇帝採取鎖國政策，他的理由不是防疫，而是為了禁止外來宗教，這位皇帝是誰？」

這命題團隊真要頭腦有時螺絲栓鬆一點以便創意跳躍，又要栓緊一點以求防疫知識緊扣學科題目。

公民科很硬，又要閱讀資料又要選出正確答案，彰化縣田中鎮生產口罩的華新工廠都入了題。我不禁非常好奇數學科。

數學科，列一張清楚口罩實名制圖表，旁邊情境漫畫裡，阿嘎問怎麼辦，口罩大缺貨，小桃就回他「別擔心，自己二月六日起，實施口罩實名制，民眾可憑健保卡在健保特約藥局購買」，然後，第一題就來了：

阿嘎的身分證字號末碼是0，依規定他那一天可以到健保特約藥局買口罩。ABCD。沒完沒了；第二題給了一張二○二○年二月的月曆，說小桃二月六日憑健保卡買到口罩，下一次小桃最快可以購買的時間為何？ABCD。

接下來有問星期日合買的費用總金額，還有「如果『七天限購兩片』政策不變，而且後續口罩產量能增加到單日六百萬片，則民眾買到口罩的機會將可提升至多少？」緊接這題的第八題是：

若依經濟部的說法，一個月內增加六十道產線，口罩產量能達到每日一千萬片，我們每人每周能分配到的口罩片數大約有多少片？

出題老師們是實著來的，他們不只要數學，他們還給了學生認知的細節，學生慢慢會知道，數字是精算並非隨性。很多事，沒那麼簡單。

數學科題目，我從第三題起就不會了，更不必提那非選擇題，那裡是關於計算死亡率的問題。

※一個好故事

國文科才是我的強項。

試卷頭補白了一張第一線防疫人員配備穿著的說明，我一看內容，眼眶就先熱一圈。

單選題有「吹哨者」，有題辭，接著就是那落落長，考生要嘛皮繃緊，要嘛不想看直接亂猜的閱讀題組，我必須說，這題材選得太好了──

〈洗手的人，與他的寂寞一生〉。

那是十九世紀匈牙利產科醫生伊格納茲．塞麥爾維斯的故事。

他是第一個發現醫護人員洗手，可以降低產婦死亡率的醫生。手，常會沾染上「死亡微粒」，當時這位小診所的醫生，首先發現了細菌的概念。

小醫生公開他的發現，令大醫院、名醫感到尊嚴與權威受挑戰，在細菌學尚未建立的年代，小醫生沒能拿出更有力的科學證據，於是像叛徒一樣，他受到無止盡的嘲笑、奚落、謾罵，進而被孤立、邊緣化，人人都不相信他。一八六五年，他被關進維也納瘋人塔的拘禁房，因逃亡被警衛打傷右手腕，傷口產生壞疽而死亡。

伊格納茲．塞麥爾維斯醫生曾說：「唯一驅散悲傷的方式，就是幻想著總有一天，一個更美好的未來，所有因不衛生引發的感染都會消失。」

死後二十多年，他的學說受醫學界普遍認同，婦產科診所引入消毒洗手劑，他被認為是公共衛生的先驅，也被稱作「母親們的救星」。

題組的末段，給了這樣的結語：

「在這疫病蔓延的時刻，好好的洗手，照顧自己，因為即使是這麼簡單的小事情，都是一個人，用一生孤寂所換來的成就。」

在防疫的認知宣導上，這十足是個好教材。在人性上，不也是。

孤立，是傷害一個人最好的方法。眾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盲目性摧毀。權威的可怕在於獨斷任性。真理與孤寂是孿生。最簡單的小事，背後也可能充滿歷程。

故事，以及故事背後的思考，一個好故事，言裡意外，總能告訴別人你想不到的更多，國文科本來就具有這樣的本事。

國文科考題的重頭戲一向叫做「命題作文」，這份虛擬又真情的考卷命的題目是：

病毒教我們的事。

※有實力

帛琉這樣形容在疫情中以視訊幫助過他們的台灣：「Taiwan，can help。」

有情意，還得有實力，can help，令我，一聽難忘。

台灣，can help；黃領灰背心團隊，can help；國家隊，can help；教育，can help；老師，can help；正確的選擇，can help；小螺絲，can help；人的最高美德，can help 。

這是病毒教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