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人生意義是什麼?
文╱石德華
1.
你問人生意義是什麼?
大哉問。
愛情,你說因鄭重而分外怯步。友情?常讓你有很難說得清楚的失望。群體,分表面的與暗裡的拉扯碰撞。未來,繽紛而虛無。所有你珍惜的,從沒問你意見就會從你的視野永遠消失。
你有時真想結個繭,讓自己蛹居,和整個世界毫不相涉。
還是有獲得。我這樣對你說。那些你愛而失去與讓你失望的,全都對你有意義。
2.
當分離的時刻到來,
「啊!我想哭。」狐狸說。
「這都是你的錯。」小王子說:「我並不希望你難過,是你自己要我馴服你的。」
「不錯。」狐狸說。
「但是現在你想哭。」小王子說。
「不錯。」狐狸說。
「這樣說來,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得到!」
「我還是有獲得。」狐狸說。
3.
本來小麥及麥色對我都毫無意義,狐狸說,當我有一位金色頭髮的朋友後,從此,見到金黃小麥,我都會想起那位朋友、他和我的友誼方式、他和我之間抹不去的記憶。
從此狐狸也許會在一塊麥田旁佇足,也許會在波波稻浪湧來時微笑,也許會映著麥色,抬頭遠翹秋天的藍淨天空,輕輕說了一聲:「嘿,你在那兒?一切都要好好的喲!」
這是哲學的永恆議題。有人揹著囊袋一路走過人生,他要在囊中裝進有意義的東西,結果,他生命的囊袋是空的,他大嘆人生根本毫無意義。
「你沒遇見過誰嗎?」別人問。
「我遇見許許多多人,但他們全是陌生人。」
一無所得,是因為他與所有相遇的人全都擦肩即過,眼神都不留,他從不曾在擦肩的片刻,為對方佇足、停步、回頭、注視。
狐狸注視小王子,對他說:「當我的朋友,好嗎?」儘管後來還是分離,但生命的囊袋裝進了金色麥田、陽光的色澤、向日葵花色、一個金髮小男孩的哭與笑、迷與悟,和他的612星球的故事……
狐狸稱之為「馴服」。囊袋經由這樣的過程而逐漸滿載。哲學稱之為人生的意義。
4.
「馴服」不同於「認識」。深深注視,生命有了交集,彼此無可取代,這一樁關係的建立被情感、記憶、價值架構起,是角色的負責、感情的忠誠。
會有背叛、出賣、中傷、傷害、計利、奪取,甚且帶駁雜與私心的,一定是其中有人不明白或不實踐「馴服」的意義,並非人生無意義。
每個人都達標,何能成世間?世上有些事,連佛陀或上帝都救不了的,不是嗎?個人價值指引形成這一切,世間最大的相同在於人人不同。
馴服的前提是雙方情感等質同量,馴服的代價有時是淚水與傷悲,馴服的峰頂,甚至是奉獻或犧牲。
一九三八年,武漢「四二九空戰」,第四大隊飛行員陳懷民,飛機與人皆負傷,他不跳傘逃生,將飛機倒扣翻轉了一百八十度,猛拉操縱桿,撞向追擊的敵機。五月,他的未婚妻穿著他所贈的旗袍,投入長江。
所有讓你動容的故事裡無不有角色的盡責,情感的忠誠,無不有兩相聯結的關係。陳懷民與國家,他的未婚妻與他,就是馴服的極致情感。
不愛就沒有這些,心理學家佛洛伊德說:「付出愛的時候,也正是我們最容易受痛苦打擊的時候。」
但人留住一顆不愛以免受傷害的心,是要做什麼?
5.
小王子為何要選擇死去?死去才能回到他來的地方,那裡有他生命中獨一無二的玫瑰,他要對她負責。負責的真義,就是無悔的守護,情感的忠誠。
美好的與缺憾的,給力的與受傷的,只要擦肩、佇足、勇敢的迎視,都不會是空。
狐狸的「馴服」,幾乎給了所有世間事最簡明的解答。
你點點頭,但多問了一句:「擦肩時只有這二種選擇,注視或不?沒有其它?」我遂輕輕微笑了起來。有。
佛陀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有所住,就是你會牽絆記掛的地方,就是會讓我們付出些代價的地方,如果「心無所住」,你不就能獲得大自在、大寧靜?
怎樣才能夠到達這樣的境地啊?你張大眼問。
呵呵呵,這本是時間上拉得無限長,空間上多次元的觀照,很難說清與求懂,我只能這樣說,凡事都有歷程與次第,就像密室求生遊戲,先纏縛而後知解脫,一關又一關,只有實地的盡責忠誠過,由其中才會生出突破超越的明白。你得要先迎身直面真切遍知過「有」,有一天,才有可能真正了解與發現什麼是「無」。
生命每一樁發生都有意義,別只看見表相,早一點洞悉那看不見的永恆存在,成敗、得失、歡悲、有無、生死關於這世間的種種,記住了,狐狸是這樣提醒你的:
最重要的是肉眼看不到的,只有用心,才能體會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