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俊偉
晉宋之際,距離「永嘉之亂」(304~316)已經達一百年之久,江左雖然內部一直有權臣篡位的隱憂,基本上還算是穩定發展;當初避難的北方僑民,大概也來到了第四代,其中包含後世認同的「山水詩」創始人謝靈運。謝靈運創作「山水詩」的時候,還沒有出現使用「山水」命名的詩類,約百年以後,蕭梁昭明太子主編的《昭明文選》,將謝靈運的一些名篇詩作納入「遊覽詩」與「行旅詩」兩類。兩個分類其實都與「生活經歷」息息相關。創作者自然要有遊覽、行旅的行為,否則就不是「遊覽詩」、「行旅詩」了。
整個南朝詩歌之中,多的是純粹想像、純粹遊戲的作品,例如:邊塞詩、宮體詩等,相較之下,謝靈運的詩作顯得難能可貴。
《昭明文選》在「遊覽詩」一類,收入謝靈運下列詩作:〈從遊京口北固應詔〉、〈晚出西射堂〉、〈登池上樓〉、〈遊南亭〉、〈遊赤石進帆海〉、〈石壁精舍還湖中作〉、〈登石門最高頂〉、〈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從斤竹澗越嶺溪行〉。單單檢視詩歌的題目,可以約略想像詩人的活動歷程,例如:〈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就記錄著詩人遊歷於兩座山頭之間,以及觀賞山川美景的行為。確實的,這些詩作描寫山川景物的內容也較諸「行旅詩」多些。
至於「行旅詩」,誠如《文選》謝瞻〈答靈運詩〉曰:「嘆彼行旅艱,深茲眷言情。」終究「行旅」是艱難的,是要出遠門的,心中難免苦悶。例如:〈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都〉、〈過始寧墅〉、〈富春渚〉、〈七里瀨〉、〈登江中孤嶼〉、〈初去郡〉、〈初發石首城〉、〈道路憶山中〉、〈入彭蠡湖口〉、〈入華子崗是麻源第三谷〉,都是《昭明文選》特別關注的詩作。這些詩歌的情感較為強烈,山水描述就相對少些。
無論如何,詩人書寫的都是自身的生活經歷,是個實實在在關注當下的行為取徑。
回顧「永嘉之亂」,第一代當時南遷的歷史記憶逐漸褪去,謝靈運因而能夠正視實實在在的江南山水,成就自己不朽文名。畢竟。終日沉浸於鄉愁,本質上就是一個非常權貴的行為。
遠離故鄉的第一代懷念故土是合理的,只是第二代、第三代以後就逐漸顯得造作了,那塊土地畢竟已經關聯不大。生活中有太多事情等著人們去經歷、去體驗、去探掘,活在當下、活在未來,這才是人們的自然需求。
高門大族的謝靈運是謝氏來到江南的第四代,直系祖先依序是謝奕、謝玄、謝瑍。到了第四代,開始出現祖墳在江南的狀況,所謂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省太康縣)就慢慢只剩下標榜門楣的符號意義。晉宋以降的士人們,終於發現了江南原本的面貌竟然如此豐富多彩,這塊屬於「南蠻」的土地遠非貧瘠的「中原」黃河流域能夠比擬,即使口中吟詠著「長安」、「洛陽」等書面記憶上的故都,心理上再也無力抗拒這一塊嶄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