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陸地以及乾枯,不適合「阿河」。牠的名字帶水,本該水裡來去。那天,牠與陸地的關係只能算「間接」,一輛貨車載牠從起點、到另一個目的。起訖後來都被虛無了,貨車架子沒繫得結實,或者沿途震動,鬆了,阿河滾落路邊。
一隻河馬病懨懨躺路旁,兩邊水溝如果還有潺潺流水,或能給阿河一個安慰,但枯季已來,阿河臨去前,連耳朵——生靈告別肉身,留下的最後的敏銳,都沒能送牠回家。
闖禍的是天馬牧場,引發豢養動物是否合宜,動物們是否受到善待。我則想像阿河渴望河流與爛泥巴,在起訖間,用足力氣一再衝擊。在人的世界,阿河如同孤島,我知道豁出去的勇氣來自與過去的決絕,我不是阿河,無法用牠的腦袋思考,但牠龐大、噸數不小的遺骸,很有重量地撼動牧場左近的屏東海生館。
該館引進白鯨十隻,看稀有的白鯨不需要下海,在陸地,隔層厚玻璃就能盡收鯨的美妙,牠們的語言、進食以及交配。館方忘了祭拜地基主以及海龍王,白鯨因急性敗血症死亡時,無法變身「黑鯨」,給人們一張確確實實的黑臉。一隻、兩隻、三隻活下,其餘都死光。
阿河恰在此時上岸。死亡數目得以留在七。
鯨魚的語言頻道與人類不同,瀕死前,與誰發訊號都可以。疲憊的阿河聽見,以死亡制止另一個死亡。
那天二○一四年,我看著新聞報導,感謝阿河上岸。牠救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