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演學
又是一個和孩子你丟我撿,你追我跑的日子。一個剛學會走路,一個尚未脫離兩歲貓狗嫌的年紀,沒有什麼說道理的空間,任由妳口才再好,來到孩子面前,還只是個得聽看他們臉色行事的小ㄚ鬟。然而這天特別煩悶,喔,經前症候群,人們這麼稱呼它,多數的女人哺乳便不來的好朋友,但偏偏這朋友特別愛妳,讓妳胸前腫脹也讓妳下身浮腫,要來不來的,一拖就是一個星期。更甚的,藉由內分泌掌握了妳的心情。
妳想起結婚前常去的那家美容美體小店,小姐時代的妳,每個月都由店裡按摩師的巧手幫妳舒壓解勞。那時的妳來去自如,用錢大度,現在不論去哪,首要便是要找到兩小的托身處,還得注意著是否多花了銀兩。
「三年了吧……」
距離上次踏進這家店時,妳才剛要步入婚姻,婚後的每一天,假日都是在婆家娘家自己家三邊跑著,有了孩子之後,更沒有什麼放空時間可言。然而,這天的煩躁已經讓妳按耐不住,等著、熬著,好不容易丈夫回來,此時已經晚上七點三十分,但妳感動興奮異常,因為平時丈夫是八點進門。妳說,妳要去去那家好久沒去的精油按摩店,丈夫一愣,但也無法阻止眼前這個頭髮散亂,長年掛著兩個貓熊眼的女人。臨時起意,好不容易美容師幫妳約好時間,妳出發了。跨上機車的那一刻,妳覺得自己帥得像切.格瓦拉。
美容院換了位置,美容師也換了人,她找了好久,才從層層堆疊的資料卡中找到了妳。妳興奮莫名地躺上按摩床,享受著一切熟悉的按摩程序……帶著舒服的身體,走出了美容院,妳一看手機(是的,孕期胖了二十公斤的妳戴不下表,即便瘦了下來,怕刮傷孩子,索性之後都不戴了):十點二十分。
妳開始感到胃部緊緊糾著,心跳加速,胸口緊縮,妳感到恐懼。「孩子都睡了嗎?老公會不會生氣?」這兩句話不斷在妳腦中反覆,妳像深夜晚歸的國中生,害怕回到家後,會不會有一場風暴襲擊。妳的摩托車不再威風,倒像輛給中學生騎的腳踏車,悠緩無力,好似妳此時此刻快要打顫的雙腿。
回到家裡,客廳的燈暗了,靜悄悄的,妳緩步上樓,妳看到丈夫退出小孩房門。妳的心跳來到了嘴邊,他的側臉是如此嚴峻疲憊——像極了妳的父親。妳預備著挨罵。
他笑了,是的,老公笑了,他說:「這兩隻剛剛才睡著」,神情疲憊但語氣溫柔一如往常。
妳哭了,是的,眼前的是妳的老公,不是你的爸爸。妳忍不住緊緊抱著他,連聲道謝,他被你突如其來的淚水澆灌得莫名其妙。
妳開始愧疚,有多少次,腦中演著許多你和爸爸或爸媽相處的劇場,讓妳錯怪了他,以為他就是你的爸爸?又有多少次,爸爸過去沒能給妳的,妳拚了命地向他討?
於是,妳看到了,妳還沒原諒爸爸,妳還沒照顧好那個年少自尊受傷的自己。
於是,當爸爸再次來到家裡探望妳和孩子,妳特意好好泡了一壺茶,用兩隻手端上,也端詳爸爸臉上深深的法令紋和魚尾紋,如此嚴峻又如此慈祥。養育孩子的過程讓妳明白當父母,只有一輩子無止無盡的關心,每當擔憂大於理智,出口的,往往變成嚴聲厲語。卻又限於顏面,將一聲聲對不起鎖在喉頭。歲月在妳身上添加了一些對人情世故的諒解,也在爸爸身上鑿去了些些稜角。
用完茶,爸爸起身離去。在爸爸的車尾燈後,妳深深的鞠躬。
當妳轉身,終於,妳看見,和妳結婚的,是那個有著溫溫淺淺笑容的,妳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