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他決定幫陸象山洗刷冤屈,即使因此得罪天下的讀書人,他心中都不會有悔恨。他甚至這樣跟徐成之告白:「晦庵的思想對我可謂恩深罔極,我哪裡是個想要操戈入室的人呢?」
其實,這種「恩深罔極」背後有著極其扭曲的心情,如果你瞭解陽明光念朱熹的書籍考進士就考九年,消耗龐大的時間成本,青春歲月就這樣浪擲於流水,儘管最終好不容易靠著精讀晦庵的思想考上進士,你覺得陽明到底對晦庵會有什麼樣「恩深罔極」的心情呢?
這讓我想到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大師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講的「伊底帕斯情結」(Oedipus complex),他指出男孩在成長過程裡都會有戀母仇父的複合情結,通過占據父親的位置來爭奪母親的情感,雖然這個看法已經逐漸不被心理學承認其適用於各種男孩成長心理現象,然而如果用來觀察文化心理議題裡的三角關係會很有意思。
如果中華思想是大家共同的母親,朱熹一人的觀點就獨占主流詮釋權的位置,使得他果真變成大家的「父親」,早從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將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列入科舉考試範圍,到弘治十二年(1499)的春天,陽明終於考上,快190年的時間,全部經典都被朱熹的解釋給籠罩在大家腦海裡,請問素來不喜歡僵化思考的陽明,對於擋在他展開任何思考前都不得不面對的朱熹大山,會有如何恩深罔極的心情呢?
這種情深意重的感覺,大概只能說期待有朝一日徹底打敗朱熹這個「父親」,奪回對中華思想「母親」的愛,庶幾纔能說中陽明的心裡話。
因此,陽明覺得朱陸兩人的學問有互相補充的意義,他表示:「現在晦庵的學問已如太陽或星星般閃亮,象山卻單獨要蒙受不實的誣陷,四百年來沒有人幫忙他洗刷冤屈,假如晦庵地下有知,同樣會覺得心有不安,不可能有任何一天在孔廟裡安享於祭祀,這是我懷著至深的情感,最終不得不跟吾兄一吐為快,哪裡是我含混給個模稜兩可的解釋,好像其實在暗中幫忙輿庵?」
陽明的意思是說,這位兄弟,咱不是在暗中幫忙輿庵,咱是在擺明幫忙晦庵,不要再讓他的靈魂連待在孔廟裡的神位被祭祀都心有未安,只因他畢生的對手陸九淵沒有獲得平反,既然晦庵對我王守仁恩深罔極,那我最大的報答就是最終替象山平反,來讓晦庵老人家安享祭祀。
這簡直是拉晦庵結伴入伙象山,團結成一個新的思想陣營,陽明講話如其書法,話如其字,就是這樣繞啊繞著棉裡藏針,你文化素質不佳,或者不認真閱讀,就會瞬間被他給忽悠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