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小暑走完了，換大暑，整年裡最熱的一天。

向來不喜歡天熱，都說小暑大暑無君子，滿身大汗，如何雍容？《管子》曰：「大暑至，萬物榮華。」還沒看見榮華，眼下只有烈日已極，有時希望的光實在太遠，望不到盡頭，只好先安下心來，細細地修整自己、眷顧自己，走一段、休息一段，再慢慢地走向繁華。

農諺云：「小暑怕東風，大暑驚紅霞。」常聽母親說，天上的雲若轉為紅色，便是「海面塊作風颱」了，天空的紅雲不常見，倒是女孩臉上時有晚霞，想必是心裡捲起了狂風。滿天彤雲，像是福利社裡的梅子棉花糖，一包五元，拿在手裡像在吃雲，兒時的酸甜還沾在手上，而今雲淡，再也吃不出那個滋味兒。

味覺是人生裡的重要密碼，人類先天排斥吃苦，但能透過後天的學習逐漸接受，可見良藥苦口，吃點苦才能長記性，而甜味讓我們感到幸福，大概是因為童年裡充滿了糖果的記憶。農曆六月十五這天是「半年節」，祭祀完祖先以後，全家分食軟糯甜蜜的湯圓，互道平安，俗稱「半年圓」，的確啊，團圓就甜。

而更多時候，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說不上好或不好，只見落霞與孤鶩齊飛，胸口漲潮，卻無話可說。

天熱，看什麼都心煩，好在有十里荷花，一代詞家李清照在荷花池裡迷了路，才有了〈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花好如夢，果然不錯。若不欣賞大家閨秀，清香的小家碧玉茉莉花此刻也在，天氣愈熱，她還愈芬芳。

沒趕上花事，可以去赴螢火蟲的約定，《逸周書．時訓》云：「大暑之日，腐草化為螢。」那幽微處的光亮使人喜悅，聽說所有的幼蟲都會發光，而成蟲的發光狀況則要看品種；想來也對，哪個孩子不發光呢？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笑起來多像月亮，而長大以後，便各憑造化了。

大暑時雨，一陣急雨倏忽而來，敲打在荷葉上，把殘暑打涼，終於能好好做一場仲夏夜之夢。夢裡，我似乎也搖著輕舟，亂入了芙蓉浦，聽一池蛙鼓，看滿天月明；此刻蓮影搖紅，晚風徐徐，記憶再不能灼身，唯有長夜靜好。

再來，再來便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