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繁華如夢,人生如夢,即是只是波光夢影,誰又能全然忘卻,不留絲毫痕跡呢?船過水無痕?其實,船知道,水也明白啊。
之一
回台灣省親,日子是如歌的行板,承歡膝下是這般甜美。
媽媽在前陽台澆她心愛的玫瑰花,我們從老家搬到台北也有好些年了。離開老家,媽媽不得不告別她的玫瑰王國,心中一定很惆悵吧!
還記得當年媽媽說:「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呢?有聚,就會有散。人和人是這樣,人和地和物也是這樣。」生性豁達的媽媽說起話來總是很有智慧的。
爸爸一早就出門和老朋友相會,聽說要先去爬山,再去「飲茶」,節目很豐富喔。
我和媽媽閒談,談一些兒時的記憶,也談一些前塵往事。
突然,媽媽說:「妳還記得曾表哥嗎?」
「當醫生的吧。我還記得表嫂好美,在國中教書。」
「對對對,就是他!」
當年他們的愛情故事曾經讓年少的我們覺得何等的迷人浪漫!表哥,其實也只是遠房表哥,他長得高大斯文,讀的是成大醫學系,有個女朋友讀高三,美麗極了,聽說是南女一朵花。愛情長跑整整六年,終結連理,轟動了整個小鎮。
每回表嫂外出,路人一見常瞠目結舌,還以為是仙女下凡來。有時,表嫂上市場買菜,小販看著她,張大了嘴,差一點忘了做生意呢。
「表哥不是在醫院當醫生嗎?」
「起先是的,」媽媽說:「後來有個機會可以到美國工作,薪水是台灣的三倍,妳表哥就跟表嫂商量,趁年輕,到美國辛苦幾年,回來,憑累積的財富就不愁衣食了。那時,他們的女兒才兩歲。」
做這樣的決定是很難的,即使是暫時的拋妻別女,也需要有足夠的勇氣;何況,表嫂還是個美嬌娘哪!
「後來表哥回來,果真發財了嗎?」
「不,他從此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什麼意思?」
「就是不見了。信被退回,人失蹤了。」
難道蒸發了?被謀害了?
「要去找啊!」
「妳表嫂曾經利用暑假去找,找到他服務的醫院去。醫院說,的確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但是後來他離職,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看來是無功而返。以美國的寬闊,想要找一個人,就如同在茫茫的大海裡撈針,看來情形不妙。
表哥到底是什麼意思?遇到了什麼事呢?莫非吉凶未卜?
「多久的事了?」
「很久了,今年他的女兒都十八歲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十六年來,都是表嫂養她?」
「因為妳表哥音訊全無,後來,分家產時,表哥的份就由他的女兒繼承,表嫂監護。」
這真是一個謎團,讓人理不出頭緒來。
「妳表哥表嫂的家人曾經多次來拜託,希望你們能幫著訪查……」媽媽拿出一些資料給我,彷彿是千金重擔呢!
表哥,你到底在何方?
之二
原來,對表哥來說,紅塵行走,也一如波光夢影。
接受了托付,返台省親的快樂假期,一轉眼,就畫下了句點,臨別依依,無限惆悵,我們的心,就像那火紅的鳳凰花一樣,又悽涼又美麗。
我們一回到美國以後,就積極展開尋覓的工作。
當初為甚麼會不告而別呢?難道真有甚麼無可言說的苦?
我更好奇的是,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們動用了一切的人脈和資源,仔細過濾所有的線索,這事也有趣,從一個機構追到另一個機構,從一件事轉到另一件事,也從一個人引到另一個人……同鄉會、校友會、教會,只要想得到的,都試著去打聽,當然,所有相識的人都熱誠的提供幫忙……
哈,找到了。哈利路亞!
表哥居然住在我們緊鄰的州。
距離當初的托付,也有一年多了,可見事不易為。
我在電話上按鍵的手,仍不免因興奮而微微發抖。終於敲定見面的時間,地點就在表哥的家。
經過我打聽來的消息是,表哥在美國時,另外認識了一留美學生,日久生情,於是離開了原有的醫院,表哥甚至離開醫界,轉行從商。兩人遠赴他州,切斷了和台灣的一切聯繫,另組家庭,重新開始。
畢竟人不親土親,見面時,談的都是家鄉人、家鄉事,只避開了表嫂和女兒。
新表嫂看來能幹,我們的談話內容,也的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說,沒甚麼聽不得的。
黃昏了,我們要告辭,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天際,炫麗似錦,竟也有著讓人驚心動魄的美。
新表嫂也一直緊緊相隨,我們都已走到了門口,表哥突然要表嫂到書房拿個東西,總算支開了她。
「她們,還好吧?」
我點點頭。我明白他指的是故鄉的妻女。
「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見一見女兒?唉,都十八歲了。」
我心中一震,那是一種怎樣的思念?他的不曾忘懷,難道不是良心的一種譴責,日日夜夜指摘他的罪過?
新表嫂已經走了過來,我們默默的離去。
一抬眼,夕陽的鮮豔,有如泣血,或許這也是表哥此刻的心情罷。
繁華如夢,人生如夢,即是只是波光夢影,誰又能全然忘卻,不留絲毫痕跡呢?
船過水無痕?其實,船知道,水也明白啊。
【作者介紹】
小橄欖,本名鄭頻,還有另一個筆名←涵。熱愛文學和寫作,平日喜歡閱讀、沉思。
私立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畢業,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結業,曾任教台南縣白河國中,現職台北縣海山國中教師,七十九年獲中山文藝獎散文獎。並曾獲教育部研究著作獎、省政府優良作品甄選獎、中國語文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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