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父親是個黑手,記憶中,他總穿著白布鞋去上工,即便當了老闆。
我念小學時學業表現不俗,他不時會載我到夜市吃燙魷魚當作鼓勵。夜風涼爽,新鮮Q彈的魷魚沾上哇沙米,微嗆辣的口感,讓我忍不住張口呵氣。回望一街的燈火通明,燦爛一如天上星辰,我的快樂也已飄上雲端。
為了報答父親的疼愛,每回他出門應酬或參加喜宴時,我總會自告奮勇幫忙擦拭那雙硬皮尖頭、閃著亮光的黑皮鞋。那雙皮鞋是在故鄉港埠的店面買的,應該不便宜,陪伴著父親一同走過幾十年辛苦奮鬥的風華歲月。
我坐在小木椅上,拿著鬃毛刷子刷去鞋上的灰塵,再沾上鞋油,小心地從正面擦到兩側,再擦到鞋跟,接著換塊乾淨的棉布打亮鞋面。嗆鼻的鞋油味並不好聞,我卻擦得很起勁,還會把擦好的鞋擺在入門處,讓父親知道我有多用心。
每當父親從理髮廳回來,油亮的西裝頭有著和鞋油一樣的刺鼻味。
跟著父親出席喜宴時,他總會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再配上油亮的黑皮鞋,雖然只有一間小小的鐵工廠,赴宴的自信卻儼然像是商場大亨,宴席上的高談闊論與豪爽乾杯,總是大氣而得體。回家時坐在摩托車後座,嗆鼻的髮油味道隨風飄散,我知道,那是父親明天上工的能量,也是我童年時幸福的氣味。
父親年輕時,辛勤工作、擇善固執,對我們管教也十分嚴厲,就好像那雙硬皮尖頭的黑皮鞋;年事漸高後,皮鞋束之高閣,改穿柔軟舒適的黑色布鞋,個性也轉為慈祥寬容。至於那一頭烏黑油亮的西裝頭,倒是一直陪伴著父親,直到老去。
鞋油香、髮蠟香,那屬於父親的氣味,永遠在我的嗅覺記憶裡保有無可取代的位置。雖然有一點嗆鼻,更多的卻是幸福的回憶與綿長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