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芙
僅僅是一天一夜的尋訪,舟車已頗覺勞累,身乏如棉的我,像是趕了一次長途的旅人。
終究要拿起背包回到我的小島,次日,晨曦微涼很早的船,我從民宿後門小路往斜坡上方踅去,坐在鄉公所大門台階上,揉著惺忪的睡眼張大嘴巴打著哈欠,等車來。
平哥細心的買好了早餐,邊開車邊叮嚀,交代我在船上可以慢慢吃,有機會再來東引玩,並告訴我,在我來東引的前一天,我哥打電話給他,再三囑咐:「我妹妹明天去東引,你一定要千萬要好好接待,她是我唯一的親妹妹,親妹妹,親妹妹。」
我忽地明白了,一抹笑意在心中暖然,久久沒有說話。
心裡想起的,卻是小時候我哥常常這麼對我說:「妹!有誰欺負妳不要怕跟哥講,我肯定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甚至長大後有異性緣了,不管是要追我的或沒要追我的男性朋友,他一律放話:「在馬祖你們誰都可以追,就是不准追我妹。」在我還不太明白愛情是什麼道理的年紀,我哥用他自己的方式,霸氣十足的呵護著我免於受到愛情的傷害,雖然有那麼一瞬間不免覺得我哥的作風也太絕了點,但這一種同氣連枝的兄妹情,我想有哥哥的妹妹肯定都懂這分獨有的幸福,有兄如此我沒有其它更多的感覺。
一抹金黃的朝陽透進了車窗,偷偷地我用手抹掉眼角的一滴淚。
停泊一夜,船緩緩離港,我站在甲板上,和我道別的平哥還有他的友人在港邊,我們大力搖手說再見,我一直一直小聲的說「謝謝!」待迴船池調頭,確定回家的方向,「東引」揮別匆匆了。
是依依吧!何處飛來幾隻燕鷗盤旋船塢的上方,頡之頏之拍著翅膀微聲鳴囀,一圈復一圈。
水面平靜,海天一色,橫亙萬里一片碧澄澄,窄窄的閩東海域,「台馬之星」在藍色公路又與我們迎艏邂逅相遇,船上載著不少返台的鄉親和旅客,行雲流水般悠然駛過。
我一個人移步船頭視野遼闊,置身雲欲填海、海欲騰空的海天之中,我凝神注視前方的大海,心頭一顫,赫然竄出曹操的那匹馬,烈士暮年,未歇於壯心,儘管「台馬輪」因船齡老舊多次故障延誤航行,經過大修延壽退居二線,如今擔任南竿往返東引定期航班,以及台馬航線必要時機制補位。曾經多少年的橫潮逆浪,遙亙台灣與馬祖一百海里的鄉愁,多少年又是多少年來島民和官兵依賴著它,「而航行是一條船的使命」它仍默默馱著,直到和許多船隻一樣的命運,等待被拆解成廢鋼鐵的那一日。
我在甲板上倚靠欄杆悄然凝立,嗅著浪脈的氣息,有一種情懷似曾相識,此岸與彼岸,無數的離別與到達,無盡的牽掛與感概。聞著海水鹹香的味道,海風一陣一陣吹來,風吹起,澎澎湃湃白色浪沫時隱時顯,風吹過,赭蒼色古老岩石的風依然有舊舊的溫柔,風過了,一幕又一幕流動的人生光景輕輕溜走,風已經停了,我離船上岸。
小王子說:「使沙漠顯得美麗的是,它在什麼地方藏了一口井,井裡面有清澈甘甜的水。」
那麼東引到底有什麼?我想每一個人都有不一樣的體會,我以為使東引顯得可貴的是,它藏有一座相約的燈塔、有一片奔放我的山丘、有一隅任我高飛的疆土、有一條專屬我的夢幻之魚、有一夥世界第一等的兄弟、更有一個可以和我哥割頭換頸的朋友。
幾些人情趣事,幾些島嶼光影,那些都是那兒獨特僅有的風景,在我的心中立體地存留至今。當然,怎麼也不能遺忘了那一艘伏櫪老驥的船。
我永遠會記得,在屬於我的東引尋夢行旅,除了有我與他的相逢,有我與自己的對話,還有平哥一路真誠款待。宴席雖散,相遇的美好卻在記憶裡永恆,至今猶栩栩腦際。
時光流逝,人雖遠去,這一抹情思,留在了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