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陽明先回到餘姚,再由姚江坐船回到錢塘江,經江西省的廣信到萍鄉,再來到湖南省的醴陵,沿著湘江來到洞庭湖,依著沅江往西,經沅陵與辰溪,來到貴州省的玉屏,最後終於看見荒涼無比的龍場驛。
還記得我22歲大學畢業前,信手寫一首詩〈水歌〉(又名賦思):「思如流水勢如熊,長嘯狂奔氣概洪,綿亙濤天三萬里,盪南盪北俱歸東。」對照這首〈泛海〉,看著王陽明的高歌遠颺,當年的我,尚不知前路將會何等艱險,現在再度咀嚼相隔五百年的兩首詩,真有種無法言表的冥契感,在胸中心領神會。
此刻的陽明就是隻人生落湯雞,愛磕牙的人眾口鑠金,茶餘飯後笑談間,往他身上貼出最鮮明的標籤就是「吃飽沒事幹去當政治犯」,大家並不期待陽明往後還有什麼前程,不把陽明當作掃把星置若罔聞的冷落,已經是做人很善良了。橫山竟然不顧世人閃爍的眼光,對陽明投注莫大的誠意,恍如見到基督般,對陽明投注如信仰般的熱烈情感,這如果不是頭殼燒壞,則誠然是豪傑表現出的舉措。
在離開南京後,陽明再回去餘姚探望阿娘。就在餘姚的短暫停留期間,在不知不覺間享有盛名的陽明,獲得第一批門人請求拜師學習,這三人是徐愛、蔡宗袞與朱節,這三人剛中舉人,都不過二十來歲,人生正處於熱血階段,強烈希望能替社稷與社會做些事情,卻苦無明師指引,這不正是陽明當年的寫照?陽明此刻正處於人生的低潮,這些青年卻表現出濃厚的反骨,反而對陽明抗衡權奸的態度滋生高度的敬重。
蔡宗袞與朱節都是徐愛引領來見陽明的青年,徐愛(1487~1517),字曰仁,號橫山子,世稱橫山先生。他的本名饒負寓意,一生正就是個實踐與體現愛的歷程,值得我們稍微停留腳步認識這個人。
橫山同樣是餘姚人,其家境並不殷實,橫山的父親徐璽想考進士而不可得,心底有莫大的遺憾,基於經濟的需要,他只能委身為吏來維持家計,並對自己終身貧賤,動輒被人輕視的處境深感羞恥,正因如此,徐璽對當時唯一的孩子徐橫山抱有很大的期望。同鄉的王華與徐璽素來舊識,看上橫山的人品高潔,主動將自己的女兒王守讓嫁與他為妻,陽明同樣對這位妹婿有著很高的期望。
當橫山尚在考舉人的時候,弘治十七年(1504)的鄉試,橫山並沒有中舉,王陽明毫不在意,積極勉勵他,說自己父親王華能捨棄「眾論」(當時大家都強烈建議王華選擇橫山叔叔與王守讓結婚),特別會選擇他做女婿,正是因為看重他認真在從事「修德積學」,來日當能有大成,尋常的科第是否考上,並不是王家在意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