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靜芝
旅途中認識一對七十多歲的退休夫妻,大衛和芭芭拉。他們倆人生經歷豐富,大衛曾執醫,也做過八年美國東部大學校長,芭芭拉則為律師。不管多麼炎熱辛苦的途程,兩夫妻絕不喊苦叫停。
芭芭拉將長髮紮成一條及至腰間的辮子。我告訴她自己幼年時,父親覺得我太調皮又個兒小,不適合留長髮,堅持我剪成赫本頭,我就習慣了一生的短髮。芭芭拉說她與我剛好相反,她的年代流行短髮,而父親認為她肩膀寬闊、身長過高,留長髮能遮蓋她身型的缺點。她現在蓄髮,只因般配先生的長髮。
轉頭去看大衛飄飄垂落肩上的銀白頭髮,有些六○年代的嬉皮風。大衛身高超過六英尺,我站在他旁邊變得只一小點,但我還真願意站在他身邊,尤其在人潮洶湧的街市趕路,大衛給我的「長城感」很有安全性。他走到哪裡都研究地圖,有回大夥兒迷路了,跟著他才找到旅邸。芭芭拉會嘲笑大衛穿的「上班鞋」,可大衛總說他的鞋比運動鞋更舒軟。
大衛讀醫學院期間,芭芭拉負責賺錢育子;當大衛工作後,輪芭芭拉讀書,大衛願意配合,在工作與孩子間兩頭忙直至妻子畢業。旅程間可以看到他們之間的平等關係,無論發生任何情況,芭芭拉都不求助先生,大衛對妻子的能力亦信任有加,絕不擔心妻子或有差池。
大衛不僅塊頭龐然,說話時的一雙巨手不停地在空中揮舞,好像十隻指頭必得跟隨說話節奏,才能百分百表達清楚他的意思。如果形容那是十根麥克喬登的籃球手也不為過,但這十根石柱手指卻能穿針引線作老奶奶的活兒。
大衛稱這活兒為「纖維藝術」,他把紡織結構裡的裝飾圖案升格為精緻藝術,不再只是老奶奶傳下來的手工業。我說我母親能夠根據她編織的靈感和手感從而不斷發明新的方法和花樣,大衛卻認為單靠感覺完全不夠,他說裡面有數學方程式。
為了闡明他對纖維藝術的概念,大衛強調他的進一步提升就在把一種平面藝術改裝成立體藝術。我靈機一動,想到我小時候可以把一片葉子編結成一隻蝴蝶或蚱蜢,一片葉子不就是平面,而小生物應該絕對是立體的,大衛說:「我得先看了作品再說。」
他們夫妻倆曾聯袂去中國偏遠地區,及泰國、寮國、印度等地,將各地也許日後會失傳的編織技術,不僅登門親訪求教,而且很有邏輯地研究比較記錄集匯成書。
大衛秀給我看他的作品圖樣,像是燈罩、牆飾、容器等等,幾何形態繁複,色澤變化多端,甚至材料從布面延伸至回收紙質……他的那雙大手,每日細膩地撫觸在各種編織藝術裡,思索科學與藝術、傳統和現代的結合,更與商業聯結,創造日常生活新產品。
在退休生活裡,夫妻同進同出,持續編造新的纖維藝術,也算人間佳偶。♣